“哦。杨哥今天确实很辛苦,我们原本一个顺产,条件很好,宝宝也不大,但刚进产房情况急转直下,妈妈昏迷了,胎心一下子就降了很多,紧急剖腹产,孩子没有心跳呼吸,杨哥他们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救回来,我看他送孩子回科室的时候,整个背都是湿的。” “嗯,不只是累,也是紧张的。”穆之南一说话便咳得厉害。 穆常宁陪他在沙发上坐着,歪着脑袋看他,哥哥的脸色不太好,听得出努力压制咳嗽的呼吸声。 “我以前不懂杨哥为什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穆之南显然不适应和妹妹聊这样的话题,只笑笑不接茬。 “刚进医院工作的时候,总觉得你不近人情,不太好相处,怎么看怎么都是钢铁直男,但我给你量血压那会儿绑太紧,你哼哼着疼往杨哥怀里躲,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好了好了!”穆之南赶紧制止她再说下去,“平时不见你观察力这么强。” 他一急,又是一阵咳嗽,脸很快红到了耳朵,不知是因为咳的还是臊的。 穆常宁刚准备起身给他倒水,手机铃声响起,夜半时分,很是刺耳。 穆之南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妹妹,狐疑地接起来:“二叔?” “小南。”二叔的声音有些哑,“你爸爸他,出了意外,刚刚过世了。” 穆之南的大脑“轰隆”一声,像什么东西炸开来,一片混沌,二叔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长段,他只“嗯”,却没听懂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穆常宁也跑回房间接电话,哭着回到客厅。 穆常宁抱住了一个直挺挺坐着,不声不响也不动,木头一样的人,哭到他肩膀都湿了,才找回一点残存的理智,松开了手。他们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妹,实际上熟悉起来也只是近半年的事,他们两个面对这个消息的心情并不相同。 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沙发上,穆常宁的伤心孤立无援。 却没想到,穆之南朝她伸出了手,主动搂过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揉她的头发,还想说点什么,又一阵咳嗽袭来,胸腔震动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捶打他的背。 杨朔听到声响走出房间,看到一个在咳嗽一个在哭,客厅一时之间很热闹。还没来得及问,穆常宁便抬头对他说:“杨哥,我爸爸去世了。” “啊,这么突然,so sorry。” 杨朔的加入让穆常宁有了哭诉的对象。 她靠着穆之南的肩膀,抽抽噎噎:“我不敢相信,怎么这样呢,我离开家的时候跟他大吵了一架,很久都没说过话,后来才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给他道歉,他也没给我道歉……” 穆之南想,是啊,他到死也没给我道歉。 正常人在同时出现生病和父亲过世的情况下,都会请假休息,但穆之南没有,他早晨七点半准时出现在科室,查完房后坐在了门诊三楼。 暑假期间,心脏外科的专科门诊每周多加了一天,很多随访的、复查的小朋友会趁着暑期来看诊,如果需要手术,也不耽误开学,更多的是外地来的。这天上午穆之南连续看了好几个孩子,情况都还不错,可以继续观察,正在庆幸中,接诊了一位12岁的少年,被妈妈扯着,拖拖拉拉不太情愿地进了门。 这位小朋友刚出生没多久查出先心病,6个月的时候已经做过了一次手术,但术后一直存在左肺动脉狭窄的情况。 “这次还是复查?”穆之南问。 孩子妈妈说:“年初的时候做过检查,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昨天在学校突然有点晕,还说喘不过气,但是去急诊那会儿已经好了,急诊医生让我们约一个心脏专科来看。” 穆之南翻阅检查结果,问:“头晕是昨天第一次出现么?还有别的不舒服么?” 小孩抬头,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又低头玩手机。 妈妈没办法,替他说:“说是跟以前比总感觉没力气,有时候心脏跳得快,还会难受一阵子,至于头晕,他说过几次,但昨天是走着走着就歪倒了,挺吓人的。” 穆之南点点头说:“恐怕要再做一次手术。” “我们上次复查,也说最好做手术,说是现在有一个创伤很小的手术方式。” “上次是哪位医生看的?” “在我们当地的儿童医院。” “哦,可能当时还没出现明显症状,孩子目前不适合做PBPV,因为他之前手术过一次,当时还太小,从这次的检查结果看来,他并不是单纯的肺动脉狭窄,合并了先天性瓣下狭窄,而且心电图显示右心室肥厚,情况复杂,只能做开胸。” 家长还没说什么,那个一直沉默的孩子嗤笑一声:“切!我说什么来着,大医院为了多赚钱都让你做大手术。” 穆之南也笑了:“告诉你一个秘密,跟你不想上学一样,我也不是很想上班,手术呢,又累又麻烦,肯定是能不做就不做,外科医生可不是以做手术为乐的。” 午餐时间,杨朔接完电话,问道:“常宁说葬礼安排在下周一,她准备陪妈妈多待两天,你呢,你需要请几天假?” 穆之南脱口而出:“我没签证,去不了。” “这种情况可以办加急的,要我帮你去签证中心问问看么?” 穆之南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杨朔才明白这只是借口。 “好好好你吃你吃,我知道了。” 他看着穆之南重新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啃排骨,挑鱼刺,小口小口吃饭,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一样,他几度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别偷看我。”穆之南没抬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好了?真的不去?最后一面了。” “这种见面没意义了。” 杨朔叹气道:“也行吧,你这两天身体也不好,不适合坐长途飞机。” 穆之南突然想起什么:“可是常宁她……” “我请假陪她去。”杨朔把剔掉骨头的肉都堆在他碗里,说,“其实我倒是挺想去看他一眼。” “为什么?” “我只见过他一两次,也没机会跟他说什么,但有些话必须当面告诉他。” “你管这种情况叫‘当面’?”穆之南笑了,“那你想说什么?” “我会说,我和穆之南在一起,会珍惜他,不会像你一样离开。你亏欠了一个好儿子,这是他的缺失,也是你的遗憾,我会弥补他少掉的一份爱。正式通知你一声,我们注册过了,我们是矢志不渝的爱人,是不离不弃的家人。嗯,大概就是这些,如果还有再补充。” 穆之南笑容不见了,定定地看他,又立刻低下头,把肉和菜一股脑塞进嘴里,很用力地嚼。 提起父亲,穆之南的心里条件反射般泛起一些焦虑和不满,不为别的,只是在他的记忆里,每次和穆珩域见面,气氛都不是很融洽,平日里温和优雅的一个人,只要站在他面前,立刻开启战斗模式,脑子里酝酿出八百多句剑拔弩张的台词,回击他的每一句话,直到把父亲也激怒,看到他的脸,肌肉线条呈现出即将进攻的扭曲,穆之南竟然会感觉到快意。 小的时候,他也曾经试着相信这个抛弃了他的人给出的理由,后来也就不愿再说服自己了,不被爱就是不被爱,没有那么多貌似合理的解释。 归根结底,他们彼此都对这样的关系感到厌恶和疲惫。 然而穆珩域的突然离世,让他恨意就停在了那个夜里,没有继续向前走也没有消失。 他连续失眠了几天,咳嗽加上心情不好,总是睡睡醒醒不踏实。杨朔他们是下午四点的飞机,穆之南凌晨四点就醒了,也不想起来,就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感受一些温度。 就这么寂静了一阵子,杨朔突然说了句:“睡不着就算了,也别硬睡,要不要起来吃点饭?” “你一直睡着的,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我是睡了,但我睡觉的时候就感觉有只大虫子在我身边蠕动,怕吵醒我所以不敢动作太大,我就算睡着了都觉得他很难受。” 穆之南笑笑,拿起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杨朔——” “嗯?” “做爱么?” “不。我就想抱着你。” 这是个无欲无求的拥抱,只求能有安抚情绪的功效。 凌晨的房间太安静了,他听得到树上的鸟鸣、谁家婴儿哭闹、首班公交车报站,听得到杨朔的心跳呼吸,这样声音很催眠,他不由得闭上了眼。 杨朔却没那么放松:“穆之南,你别往我身上喷气行么?这样我都没办法假装正人君子。” 穆之南慢悠悠地说:“那你给我插管,我就可以不用自己呼吸了。”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一把推开穆之南,翻身,按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他,“那我还真不如插点别的!” 他语气恶狠狠的,动作却很温柔。穆之南有些焦躁,不耐烦道:“用点力。” “别急,刚开始呢,慢慢来嘛。”说着杨朔竟停了下来,专心致志亲吻他的耳朵。 从前的穆之南很喜欢这样的亲昵,但今天的穆之南耐性全无,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需要西地那非?” “噗——”杨朔笑出了声,“真幼稚你,还企图用这种方式激我。” 穆之南冷笑:“你那边的床头柜第一个抽屉有两颗。” “What the——穆之南你准备那个干嘛!” 其实没有,他胡说的,但效果达到了,他需要这样原始的、激烈的、类似捕猎的行为,用身体的钝痛来掩盖对过去的无限失望和万千遗憾。 杨朔在最后一刻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他颤抖着,失神的眼里一下涌出很多很多泪。
第34章 熊孩子 穆之南做了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梦但却醒不过来的梦,因为他梦到了穆珩域。很奇怪,明明不太记得他的样子,眼前的人也很模糊,但就是知道是他。 他是个外科医生,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不信死人托梦之类的传说,所以梦到父亲,他就告诉自己,该醒了。 但醒不了,动都动不了。 梦里他看到很多家人都去了澳洲,常宁、二叔和小姑,他们和父母站在一起说话,说的什么听不清,哦对了还有杨朔,杨朔对他说:“澳大利亚真是个野性单纯又热情的地方啊,我可太喜欢了,都不想回去了。” 很兴奋,兴奋得让他怒火中烧。 所以穆之南的这天早晨,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上班路上都悻悻地。 李靖的感情进展良好,已经发展到每天接送上下班的程度了。今天他骑车到段青卿家楼下,不巧下起了雨,他只能把车停在那儿,一起去坐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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