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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多么敏锐的观察力也能感觉到，很多人都正悄悄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瞟过来。往常杜羽在班里因为比较受女生欢迎的缘故，也经常能感觉到有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关于自己的话。但是今天，一切虽然有些相似，一切却又那么不同，他们和她们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怀着善意和接近，反而是盯梢似地看着他，好像刚走进教室的人不是那个让他们在运动会上非常长脸的体育委员杜羽，而是一个脑袋上长出了第二个头，随时准备着把人吃掉一样的怪物。 杜羽去第一排交作业的时候，排头的人全当是没有看见他。杜羽走回座位上之后，才看见那本作业被用两个手指捏着拿起来，放到一边，然后被整叠作业压在最下面垫底。排头组长的这种行为受到了前两排几个男生的鼓掌叫好。 杜羽往常的坐立不安更多是来自于心里的种种烦躁，只有在这时，他才第一次开始发觉，原来身边的人的漠视可以更加令人不知所措。 所有人走过他的时候，都表现出看见了他，但是又装作没有看见他。似乎在所有人共同的意识里，原本给杜羽留出了一个座位，而现在这个座位又被所有人挖去了，没有了，因此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空洞。 杜羽隔了一节课才找到机会，问邻桌：“今早发生什么事了？” 邻桌的女孩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问，眼睛慌乱地四下瞥了一眼。不过下一节是体育课，这个时候班里最受欢迎的那帮人已经不在教室。她又一向是班里脾气最温和善良的。她确认没人注意着，才问杜羽：“你昨天真的和钟公公一起回去的吗？” “啊，”杜羽隐约有预感，但是又没有想到消息能够传得这样快。 不回答吗？可是邻桌是目前少数几个对他还算友好的人。杜羽又想到自己昨天傍晚下的决心，于是平铺直叙地如实说了：“是，我送他回去。” 他这回答就像一道咒语。邻桌的表情里原本略有期待的关心刹那间从嘴角垂下来，带着一些不敢置信和鄙夷。 她说：“这样啊，原来是真的。” 准备上课的铃声响了。她快步走了几步，走在前面。虽然教室里只剩他们俩，她也并没有要和杜羽一起去赶体育课的意思。 慢跑过几圈之后照样分组练习，女生去打排球，男生练篮球对抗。班里的男生人数一向是会多出一人。这事以往跟杜羽没什么关系，他虽然是练跑步的，但以他的身高和体能，在班里任何一项项目都是队里抢着要。可是今天，杜羽习惯性地慢吞吞走过去，其余人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完了组。 手里拿球的人是老沈。杜羽看他，但是他仿佛没有看到杜羽。他开了球。 杜羽没有说什么，就走到一边，和其他班的几个矮个子坐在一起。 打到一半，有人崴了脚，没顾得上接球，球飞过来。 杜羽站起来，很流畅地接住。 崴了脚的人被送去了校医室。其他人念念叨叨的，但大体上决定那崴脚不成问题，很快又准备了新的分组。当然，有一边缺了一个人。杜羽看准时机，运着球走过来，把球往里面传。 他传得没问题，但是没人接球。 老沈这才第一次看了杜羽一眼。 然后老沈转开眼，喊了坐在路牙上另一个其他班的矮个子：“喂，打不打？你再去拿一个新球。” 那人当然是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地去了。 杜羽传过去的那个球因为无人搭理，在远处另一块场地上慢慢停了下来。 杜羽这时很明确地看见老沈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比赛重新开始。矮个子替补打得当然不好，但是杜羽坐回场边的时候心里开始突突地跳，迟钝如他，也已经明白，他隐约预料到的后果，比他自己想象的来得要快很多。 另一边，钟沁还是和阴阳脸在校长室。有人说，警察来问话了；不知道警察是否真的来了，谁也没看到，但这种所有人乐于看见的消息，让大家都很兴奋。 整一天，杜羽除了学习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到了晚上，终于仪仗队的训练开始了。杜羽从来没有哪天对于放学后有仪仗队训练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他甚至是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早早地到了。 放学铃声才刚响，一楼训练室里除了形状各异的鼓和小号以外，还空空如也；只有一个人坐在后排。高二副科转自习的情况多，也没有老师看着，很多人会自己找地方自习。杜羽知道欧阳敏敏喜欢自己一个人来排练室。 她一定也已经知道杜羽来了，但是什么话也没说，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把木琴当桌子写作业。 杜羽走到木琴边上，说：“可以跟你聊聊吗？” 他意思是去两个人平时会去的升旗台那边坐一坐。 但是欧阳敏敏没有站起身，她抬起头来说：“说吧。” 她除了额头上还有块没拆的纱布，以及面色苍白不复平时的红润以外，语气倒是算平静。 杜羽是第一次在欧阳敏敏面前心里这样紧张。他开始叙述他对当晚发生的事的看法，一开始是有些磕磕巴巴，后来稍好些。无论如何，杜羽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并且对欧阳敏敏的几分心虚，让他的说话时而有些干哑，时而陷入停滞，好像单车骑了半天，才发现进了死巷子里，和自己原先的目的地是大不相关的，可是又得花很大的勇气才能从巷子里倒出来，又找个新的话头开始说。 但毕竟，白天打了一天的腹稿，让杜羽至少心理上是对这一番谈话有所准备的。 而欧阳敏敏就不一样。 她本来听说了昨天杜羽拉着钟沁一起走的事情，已经气得一想起来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就会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杜羽下午还会来排练室，更不要说是专门来找自己谈谈了。开头，她还以为杜羽是来解释的，但很快，她明白起来，杜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意思，倒是希望自己向杜羽去解释，乃至如果是个误会，说不定还要向钟沁去道歉呢。 欧阳敏敏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再往下听杜羽的说明，对她简直就是一种全然的折磨。她本来就始终没有弄明白过，这个自己第一次喜欢和表达了好感的男生，怎么会时不时地把钟沁这样一个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以至于在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护着自己，而是“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醒来，就见到一个那么丑陋的人，这人的双手贴在她大腿上的那种触感她现在还能感受到，更不要说这个人那张丑得坑坑洼洼的脸竟然贴在她两腿之间。她只记得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她的整个胸部被他的胳膊揉弄，她才刚开始挣扎，头上就一阵剧痛。即使只是这些能够回想起来的模糊的细节，对于从小掌上明珠一样的她，只要一提到，也是宛如地震似的痛苦。从来没有人敢于这样的羞辱她。在她所受的这些要命的委屈面前，钟沁是谁？算个什么东西呢？杜羽真是残忍。本来，他接她上学放学那阵子，她的朋友都说他们是公认的一对。谁会想到她欧阳敏敏现在竟然要坐在这里，接受这个本来差不多是自己男朋友的人，在这里用这些模模糊糊的话要求自己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欧阳敏敏气得手在发抖，有一刻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杜羽气昏过去。一方面她心里也隐隐明白，杜羽是个完全的笨蛋，说话从来没有什么言外之意，这么问应该没有什么隐射自己故意说谎的意思；另一方面，她的确不能容忍的是，她这回已经很明白地听清楚，杜羽对钟沁的欣赏和关心要远胜于他对自己。 欧阳敏敏强忍住有点想哭的冲动，抬头看着杜羽。杜羽虽然是个呆子，笨蛋，是这样一个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木头人，可是她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他打球踢球的那种专注，从来脾气都很温和，他的沉默看起来并不是故意在摆架子，也没有像二中的很多男生，因为女生的追捧就觉得自己很帅气。在欧阳敏敏眼里，她喜欢杜羽的这些小地方还有很多，但是所有这些她曾经开心着品味过的细节，在这一刻，和杜羽站在她面前为保护别人所做的这一番演讲拉扯起来，让欧阳敏敏心里感到的是暴风过境，吹走了小镇上所有欣欣向荣的房屋，过去的美丽繁荣只能留下玻璃碎片洒在走过的石板路上的那种痛苦。 欧阳敏敏很想哭。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杜羽的立场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这些仔细的考虑，都不是为了自己的。如果自己现在哭了，杜羽难道又会突然就向着自己了吗？ 她越是想，心里越是恨，从咬紧的牙根一直恨到血液里，又流转起来，到她的头顶，再到她的手指尖。非要说，她也没完全闹明白自己到底在恨谁。是杜羽吗？是钟沁吗？是在恨杜羽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吗？好像都不完全是，又好像都是。 幸好，就在她气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有人推门进了排练室。 是老沈，带着几个其他人。有个人正是昨晚目击了杜羽拉着钟沁离开现场的人，杜羽回头时，看见他第一个把眉头挑得高高的。 不过老师也很快就来了，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省去了绞尽脑汁说些让对方不舒服的话的功夫。排练的时候，在老师面前，各人只是奏着各人的乐段。唯有老师让他们换着吹奏些升降旗以外的乐曲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像平时那么感兴趣，都心不在焉。于是排练也比往常更早结束。 结束后，老沈带着其他人护送着欧阳敏敏走了。 空无一人的排练室，让杜羽逐渐陷入一种冰凉的清醒。 或许他对欧阳敏敏，或者对老沈，曾经确实具有一些说服力，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杜羽本人，而是因为他们曾经是一伙的。可是现在不是了。自从昨晚杜羽拉着钟沁的手臂从校医室出来，或者说更早，自从杜羽答应了钟沁晚上潜入礼堂开始，他就该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挽回地越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杜羽和钟沁，至少在全校所有的其他人看来，已经彻头彻尾是同一伙的了。他正从暖和舒服的空气里，坠入冰冷的水面之下。
第22章 22 === 十六七岁的最大问题，不管想不想去教室，学校的课总还是得上，无论如何。 生物课上做pre，最后一个小组说到一半，老师让举个例子说明。 那个小组被问住了，最后硬是掰出来一个：比如活在热带的猎豹，突然跌进冰湖里，它可能会因为没有鳃而活生生地被比它弱小得多的鱼类分尸而死。这就是因为它不适应自己没有生存过的环境。 哄堂大笑：“猎豹怎么会突然跌进冰湖里呢？” 在笑声中下课铃响了。 杜羽走出门，到走廊，到接水的地方。轮到他的时候，忽然有路过的人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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