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著的手捏住靴子内里,他低头摩挲了一阵那柔软的布料。 两人皆脱了鞋走上二楼。谈镜合在上面等了一会儿,从阿著手中拿回自己的靴子,沉默地转过身。阿著跟上去。 两人走到最中间的一个房间前,谈镜合的手指在空气中抓了抓,很是犹豫。阿著观察了一下门板,直接抬手推了推。 谈镜合一脸诧异地看着门被打开。 屋内有稀疏的灯光,但显然没有人。谈镜合快步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屋里有张大床,但却不像是两人同住。衣柱只挂着中年女子的衣服,桌上有一排香粉胭脂,墙上还贴着一张约莫十年前的广告招贴画,某个英俊的男演员在上面宣传香烟。 阿著带上门,缓步走到谈镜合身后。谈镜合观察着屋内的景象,心头有些奇怪,想和阿著讨论一下,一回头,他发现阿著直杵在自己身后,影子被菜油灯拉得很高大。 “干什么。”谈镜合含糊地嗔了一声,说完立刻转过了头。 阿著拿手指捏了捏鼻梁,也别过眼。谈镜合在屋里走了一圈,看见某个城里也有贩卖的小摆件。他很是好奇,拿起那个小摆件看了看,忽然,外面传来了明显的脚步声。 谈镜合慌张地扭过头,下意识看向阿著。阿著也有一瞬的惊诧,但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打量屋内。衣柜只有半人高,也没有什么屏风可以挡人。来不及多想,阿著立刻走到床边。 阿著掀起垂下的床单,谈镜合立即爬到床下。阿著也飞速滚进床下,并松开了抓着床单的手。 床单微晃,遮住了床下的潜伏者。 田夫人双手湿哒,是起夜去了。她扶着额头,慢慢坐到梳妆台前。抽开抽屉,她拿起一个精致的苏绣香包。她把香包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识清醒了一些。 谈镜合可以看到田夫人的脚踝,他尴尬地别开眼,脸颊却微微擦过阿著的胸膛。他们其实是分开的,就像平日里睡觉那般,两人一左一右躺着。但也像曾经睡觉一般,他们不知为何就靠到了一起。阿著微微侧身,谈镜合紧贴着阿著的手臂,稍一转头就可以碰到阿著的前胸。 谈镜合刻意转向了另一侧,免得和阿著有更多的接触。他的头发短短的,刺到了阿著的下巴。阿著躲了一下。 田夫人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外头忽然有上楼梯的嘎吱声。没多久,有人走近门。他把门关紧了,上前搂了一下田夫人。他哑着声音说:“等很久了?” 田夫人自顾自看着梳妆镜,并不言语。 她今夜等待的这人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何明的父亲,何老爹。他们多年情愫未了,常常趁田村长不在时偷欢。 “我不是故意的。”何老爹坐到了床上,谈镜合感觉头上床板轻轻一颤。 “厨房小窗那里的石头不知怎么倒了,我特地把石头搬起来挪好,才翻了进来。” 谈镜合垂了垂眼。他和阿著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爬进来的时候谈镜合太紧张,一脚把堆起来的石头踹散了。 “下次来得这么迟,老娘就睡了。”田夫人说着,站起身,双手攀住何老爹的肩膀。 何老爹却制住了田夫人的手,说:“阿莲,我以后……不能来了。” 田夫人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揪起何老爹衣服的肩线。“凭什么?是不是你家那个疯婆娘!” 何老爹左右躲了躲,非常尴尬:“我们……本来就不和道理啊!” 田夫人却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歪在何老爹身上,双手撑着床单。接下来,她凄凄惨惨哭诉了一阵自己和何老爹的爱情。说他们早年没人支持,现在又有悍妇阻挠,甚至何老爹也开始“正人君子”。 谈镜合听得津津有味,阿著听得昏昏欲睡。 何老爹有些烦躁地往床尾退了一步,他单手撑在床单上,把床单弄出水波样的皱纹:“你不明白吗?咱俩本就是个错误。因为咱俩的事情,两个孩子都没了!” 听到此处,微阖着眼的阿著忽然掀开眼皮,眸中似有刀光闪过。谈镜合也有些激动,上身雀跃而起,就要撞到床板。阿著迅速伸出手,手背挡在谈镜合头顶,谈镜合没事发生,阿著的手却遭了结结实实一撞。阿著快速皱了皱眉,又没事人般收回手。 谈镜合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还生阿著的气,便不乐意道歉。阿著也没有看谈镜合,仿佛刚刚的举动只是人道的关怀。他自己揉了揉手,神色如常,继续听着床上两人的谈话。谈镜合偷瞄着阿著的动作,讪讪地咽了口口水。 “谁说是因为我们?” 田夫人很是不满,说着爬上了床,神色不悦地缩进大红被子里。何老爹把被子掀开,凑过去忿忿道:“要不是你撺掇何明娶田秋,我那可怜的儿子哪至于被人抹了脖子!” “……田秋也喜欢何明啊。”田夫人弱弱地嘟囔一声。 “可何明与惊夏情投意合,你拆散他们,没想到会遭报应吗?” 谈镜合平躺着,在听到这个“惊夏”的时候,他像是触电了一般,浑身一抖,眼珠颤颤。脑海中好像有一副生锈的齿轮,在这时被擦上润油,开始吱呀吱呀慢慢运转起来。 田夏和惊夏是田家的女儿,但惊夏是养女……惊夏和何明情投意合,何明却要娶大姐田秋……景格格手腕上有道胎记,谈镜合脑中像是有个投影器,他猛然想起惊夏手腕也有胎记…… 谈镜合大脑一片混乱,但他却莫名意识到了些什么。 “景”格格,“惊”夏。 - 田夫人听到刘老爹的斥责,说话也带起了哭腔:“报应?咱们俩当年被拆散的时候,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个?且说那何明,若真与惊夏情投意合,怎么会答应了我的建议,与田秋结亲?他不过是发现惊夏为养女,于家业无份罢了!” 何老爹沉默了一阵,换了腔调:“何明也是糊涂啊……现在好了,人都没了……惊夏这个女子,真是阴狠……” 田夫人用脚掀开被子一角,脚趾试探着攀上何老爹的衣服。何老爹心烦意乱,一把抓住田夫人的小脚,扔到床另一边。 “阿莲,我们到此为止吧!惊夏那么疯癫,我儿子背叛她,她就弄死我儿子。田秋讥讽她,她就弄死了田秋。没准下一个,她要害的人就是你!” 谈镜合悄悄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真相来得太快,他有些恍惚。阿著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做什么害我?我给她吃给她住的。”田夫人几次被何老爹拒绝,已经有了脾气。 “你对她怎么样,你自己心知肚明。人家一个前朝……人家曾经也是绫罗绸缎的生活,到你这里竟要做个伺候人的贱婢。”何老爹越说越怕,“她定要杀你,定然!我不能和你继续纠缠,免得我也……” “前朝”两个字太过显眼,阿著神色一动,转过身和谈镜合对视。一个个小细节严丝合缝扣起来,谈镜合顾不上其它,努力用口型对阿著说:“景、格、格!” 阿著也怔了一瞬,紧接着,他沉下眼,似乎正在迅速串联所有的细节。谈镜合略有些期待地看着阿著,谁知下一秒,上面的床却忽然摇起来,抖动力度之大,好像有人在推织布机。 “老何,我心心念念只有你。就算那惊夏真要来害我,我死之前也只想要你!” 田夫人哀切呼喊,双手覆上何老爹的脸颊。何老爹已经拒绝了一晚上,此时实在拒绝不动,他便心一狠,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田夫人抱住何老爹的头,娇笑连连:“哥哥,你果然是个读书人,这话我都没听人说过。” 听着上面不堪入目的声音,谈镜合面露难色,他扭过身,却对上了阿著的目光。两人近日关系落入冰点,阿著冷淡,谈镜合难受一番也开始赌气。现在有人在边上……谈镜合反复瞟阿著的眼,又尴尬地别过脸,耳朵尖有些泛红。 他和阿著曾经也是最亲密的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上头的种种动静,不免叫他想到曾经被阿著抵在床头的夜晚。 阿著显然也想到了类似的场景。他转动眼珠瞟着身边人,上头的动静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阿著忽然侧支起身子,凝眸望着谈镜合。谈镜合惊讶地回头一瞬,又赶忙偏过脸,硬生生压出双下巴。 “镜合。” 阿著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话语间似乎带着某种痛苦与挣扎。谈镜合心神一颤,抬起眼,眼中有压抑的亮光。 “终于肯和我认错了?”谈镜合扬扬眉,虽然心底有忐忑,却还是这么说。他毕竟是少爷麽。 阿著却俯下身,某种让谈镜合陌生的侵略气息也靠了过来。他抓住了谈镜合的肩膀,借着屋里昏暗的光,谈镜合可以清晰看见他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眸如幽深湖泊,可以让人沉沦,也可以让人溺亡。 孤注一掷般,阿著问:“对谈镜合而言,钢琴到底是什么?”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这问题好像深藏在他心里,难以启齿到要这般小心地开口。 谈镜合不知道阿著为什么要这么问,他摸摸自己脑袋上略扎手的青皮,有些不确定地道:“就是……陪伴我的乐器?嗯、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能让我宣泄情感的工具。主要是这样——呃。” 话还没说完,谈镜合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狠狠一捏。 阿著的手指如生猛蟹钳,用力钳制着身下人。他呼吸重重起伏,直射向谈镜合的目光仿佛要把人击碎。他撇了撇下唇,神色中透出某种恶劣,某种难过,谈镜合还没看清,他就已经俯下身,咬住了谈镜合的嘴唇。 上方的大床越来越晃,是低俗淫乱的苟合;下方的吻越来越决绝,是沉默晦涩的爱意。 谈镜合感到一阵眩晕,阿著的温度沿着唇齿导给他,像滚烫的星火,从单薄的唇皮烧进口腔内。阿著是富含侵略的,是激越疯狂的,他的舌头四处扫荡,像个横争夺掠的战士,愤怒而坚定地争夺着自己的土地——谈镜合呆愣地张着嘴,看阿著狠绝的神情。他只是吻他,却硬生生让人感到了害怕。 阿著的手从谈镜合的肩膀攀上了他的下颚,他如拿酒杯一般把着谈镜合的下巴,手指大力地掐进谈镜合的皮肤。呼吸间,他略一离开,看了眼谈镜合空茫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紧接着,他像一条被抛弃的疯狗,一口咬上谈镜合的嘴唇,用力吮着唇上新增的伤口。 吻毕,阿著用力甩开了谈镜合。他垂着眸子,微微喘气。 谈镜合躺在灰扑扑的床底下,微微蜷起了手指。接着他把自己的腿也弯了起来,瑟缩起肩膀。 阿著平躺回边上,和谈镜合隔着半臂距离。床上的欢声还在继续,床下却是一片死寂。 谈镜合紧皱着眉闭上眼,又忽地睁开。如此反复几下,他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在这瞬间,他迟钝地体会到了某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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