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没回答,过了几秒,他说:“你不会杀人。” 惊夏恍惚了一下,然后她展颜一笑,笑声如银铃:“少爷错看我了。”说完,她的笑容就落下了。 “不会。”谈镜合皱起眉,有些执拗地否认,“那晚你也未伤我。” “因为那是少爷。”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还是惊夏主动开了口:“我杀了人,已经被揭穿。日后,就不能服侍少爷了。” 谈镜合皱起眉,瞪着惊夏。他拳头紧攥,没有说话。 惊夏微微一笑,说: “那日理发时,我对少爷说的话,三分是演,七分是真。我们前朝旧臣,在阴暗里活了半辈子,早就不是正常人。我珍惜和少爷的主仆情谊,今日我乃最后一次以惊夏的身份说话,特来与少爷道别。愿少爷平安顺遂,日日——” 她还未说完,谈镜合忽地出声打断了她: “谁要你祝愿!” 谈镜合眼眶微红,他别过眼,作难地笑起来:“怎的,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吗?” 惊夏最知少爷心意,闻言忍不住颤了颤。她退后几步,仰头望向天幕,对谈镜合说:“能陪伴一生的,最多只有一个人。少爷啊……” 惊夏笑起来,她转过身,黄色鞋尖明丽旋转,红色斗篷在雨幕中娇艳极了。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念着什么—— 山催未亡魂,地起弓弩声。 烽火照新天,旧梦推老臣。 来世独一人,走时何孤身? 潮退白浪里,惊风已回温。 — 那红色的背影渐渐在雨幕中小成一抹眉心砂。 谈镜合怔愣地望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过身,收拾好行囊,又正了正自己的蓑衣,便慢腾腾地往山下走。 /NEWS/ 《烈报》公告: 本报连载小说《痴人·美人·狂想曲》第一卷 ·谁人梦呓,完。
第六十八章 纸玫瑰 === 没走多久,谈镜合就看到了正往山上爬的小彤。 此时已经是半山腰了,谈镜合问:“你们去哪儿了?” 小彤走到谈镜合面前,气喘吁吁地撑着自己的膝盖。他说:“老板摔……到猎人陷阱里,结果……结果扭了脚……阿著背他下山。我……我担心老板,也跟着走了一段,忽然想起来……少爷……” 谈镜合心思不在他们上面,便敷衍地挥挥手,说:“知道了。” 然后谈镜合就大步朝前走去,小彤急忙跟上,讪讪说完:“想起来少爷还在上面……” 两人一同下山,路上除了谈镜合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了一跤以外,都没什么大碍,总算是平安到了山下。 谈镜合一下来,东平就忙赶来迎接。他在底下何家村待了两天,把车修好了,专等少爷下来呢。 “少爷神情郁郁,是山里吃得不好吧。”东平护着谈镜合到车边,给谈镜合打开了车门。 谈镜合把自己的东西放进车里,瞥了眼副驾驶。刚刚他就看见了,阿著一个人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谈镜合坐进车里,没说话,也没发出声太大的响动。东平把车门关上,看了他俩一眼,无奈地耸耸肩。 外头的小彤犹豫了一下,然后绕到另一头,对阿著说:“阿著,我老板呢?” 阿著从手中的东西里抬起头,说:“洛神的车开到何家村里去了,给洛老板应急处理伤口。你去何家村门口就能看见车子。” 他说完,瞟了一眼后头的谈镜合,目光一掠,又回到了他手中在看的东西上。 小彤点点头,离开了。东平开始发动汽车。 回程的旅途很闷,谁都不说话,连东平都自觉地锁紧嘴巴。到家的时候谈镜合整个人头脑发涨,还有呕吐感。 小菱在谈家大宅门口等着,谈镜合朝她指了指车内的东西,就自己快步进了大门。小菱上前去收拾少爷的行李,和阿著对上眼了,就问:“少爷吃坏了吗?看上去好生难受。” 阿著低头拿他自己的行囊,说:“没有。” 说完,他也自己进了门,留小菱一脸愁容,嘟囔道:“他们还冷着吗?” 回了屋里,一切都备好了,谈镜合直接进了浴室。 阿著进院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却又隐隐透着热闹。他去厨房看了一眼,好几个佣人在准备餐食,正闲话着。 在厨房里扫了一圈,阿著问:“怎么了?” “老爷说好久没见少爷,晚上要来院里吃。” “嗯。” 阿著顺手从厨房拿了一碟甜糕,离开了。 脚步自然走到主卧前,隔壁浴房正冒出虚虚的热烟。阿著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甜糕,眸色骤冷。他转过身回了自己的佣人房。 甜糕已经拿了,阿著又泡了一壶咖啡。他坐到自己的书桌前,从怀里掏出这几日反复阅读的信。 信纸在桌面摊平,阿著随手拿起一块甜糕。没嚼几下,他又皱着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太甜,也不知道平时谈镜合怎么就那么喜欢吃。 他把甜糕扔回盘子里,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拈起信纸一角。 [TO莱希特先生 日安。不知如何与洋先生写信,这是我自己杜撰的格式。我是八月廿二日在酒馆与您见过的男人,姓谈名镜合,字圆。 别道多情绵绵不似大丈夫,我只知那日分别以后常常回想你。我仔细把发生的事在纸上记下来,现在已收进盒子里,免得日后忘了,可以拿出来回忆。可想念收不起来。您叫什么?哪国哪人?常住哪里?我对着我爹书房里的世界地图琢磨你在何方,叫我爹看我烦了,以为我害了什么病。我未尝过爱情滋味,不过我的丫头说这叫“相思”。] 看到这里,阿著还是顿了顿。这封信他并非第一次看,可是每读一遍,都思绪万千。他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目光继续掠过信上已经有些褪色的毛笔字。 [你是国际新闻馆的,但是我给他们寄了好多封信,都毫无回音。是那酒馆的店主骗我吗?这种人挺多,我也懒得动怒,只是妨碍了我找你,那就有些不高兴了。无论如何,这封信我还是要寄给你们新闻馆,实在不行呢,就让新闻馆给我刊登一下。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小时背诗闹过大笑话,我娘叫人给我记下了。我倒觉得是好诗,今日送给你:] 阿著眨了眨眼,抬手要去拿桌面上找人借来的诗词大典。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 “要来了,快去收拾。” “人呢!老爷要来了!” 刹那间,他已把信放回信封,利落地收进抽屉。神色自如地抬起眼,阿著又喝了一口咖啡,瞥见碟子里咬了一半的甜糕,夹在甜糕里头的玫瑰丝。 - 谈镜合沐浴后小憩一会儿,精神稍稍恢复,但仍疲倦。 他想叫阿著来,可惊想起阿著与自己的事。他想叫惊夏进来服侍,又意识到惊夏已经离开。想来想去,谈镜合自己穿了衣服,出门的时候没叫任何人,直接去了儿子的房间。 棉棉正坐在屋里吃糖,满手黏糊。谈镜合把奶娘支出去,抱着棉棉坐到床上。棉棉仰头看着爹爹,手把糖往谈镜合嘴里塞。 谈镜合张口含住,说:“近日在家可好?” “都好。二姨娘也不招俺过去了,俺都和小菱姐姐一起玩。” 谈镜合心头一跳。他接着问: “二姨娘怎么了?” “最近没怎么呢。”棉棉嘟了嘟嘴,“爹爹对俺真不上心,二姨娘那是没几天的事情,现在你都忘咯。” 谈镜合哄着宝贝:“我就是这样,比你要笨多了。你快给我说说,前面这一个月,呃……二姨娘干什么了?” 棉棉哪里知道谈镜合要听什么,乱七八糟地讲了几句,谈镜合无奈地结束了对话。不过好久没见,谈镜合爱不释手地抱了他好一会儿,把鼻子埋在孩子奶香奶香的脖颈里,把人弄得受宠若惊,还有点热。 “也就你是爹爹不离不弃的宝贝了。”谈镜合蹭蹭棉棉的头发,口气颇为微妙。 宝贝认真说:“阿爹,你这新头发剪得忒难看。还有你别抱俺了,俺不舒服。” 谈镜合无语地把小孩子放下来,“你自己去玩吧。待会儿你阿爷要来院里吃饭。” 棉棉捏着糖果就要跑出去玩,又被谈镜合叫住。 “干什么呀!”棉棉一跺脚。 谈镜合仿佛看到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你,谁教你自称‘俺’的?改回来。” 棉棉扭了扭,说:“三姨奶奶嘛。” “……” 谈镜合还未说话,外头忽地响起某道女人的爽朗笑声。 “啊呀,小棉棉在屋里吗?” 棉棉兴冲冲地推开门,一下就看见了院子里头的人。谈老爹背着手站在院中央,眼神看着蹦出来的棉棉。三姨太带着三妹陪在谈老爹身后,笑盈盈地弯腰,冲棉棉张开双手,棉棉一下扑到了三姨太的怀里。 谈镜合走出去,和父亲问了安,又看看旁边一同来的女眷。 “三姨,你别教棉棉说北方话。”谈镜合小声同三姨太说。 三姨太扬眉一笑,“偏不!” 话语间,他们一同朝饭厅走去。谈镜合与父亲并排前行,随意地说了会话,可谈老爹看上去不冷不热的。 “爹,你怎么了?”谈镜合莫名其妙,不过他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我在青泥山上被人绑了,好像因此滚起来撞了头,然后我前面一个月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谈父步子一顿,很是忍不了火气,扭头瞪视谈镜合:“你出去一趟,还叫人给绑了?” “啊……” “谁绑的你?” “一个老太监,他已经……” “你受伤没?对,我还想说呢,你出去一趟怎么把头给剃了?” “我没受伤。老太监他们问我要净身还是剃头——” 他还没说完,谈老爹神色一变,似是对这些事相当了然。“那些前朝老臣,特别是这些遗留下来的太监,一个比一个阴狠!这哪里是要你剃头——镜合,我记得你是为无头尸案下乡的!” 瞧着父亲大骇的神情,谈镜合挠了挠头,只道:“说来话长。”然后他赶忙拨开饭厅外的琉璃珠帘,做了个“请进”的催人动作。 几个佣人见主子来了,立刻把刚刚烧好的饭菜摆上。大家落座后,谈镜合亲自给他爹盛了一碗饭。 谈老爹面色稍缓,又看看谈镜合的后脑勺,说:“待会儿叫个大夫来看看脑袋。这又是去矿地又是进深山老林的,你还真不消停。” 听出父亲的忧心,谈镜合乖顺地应了几句。然后他便岔开话题,和大家讲起这几日在青泥山探案的事。 众人听得认真,几个女眷皆是一脸稀奇。特别是“惊夏”的身份,引起了好一阵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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