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饭来了。”东平和副官俩人端着饭过来。 “上桌吃吧。文广的饭菜没什么油水,你们俩也不用担心主子不高兴。”谈镜合低头喝了一口白菜豆腐清水汤。 柳菅接过给自己的饭,掌心温热。 今日就是来报到,吃过午饭谈镜合便乏了,同柳菅道了别,他就乘车到了新闻馆。 新闻馆的事务都已步入正轨,谈镜合不在也能良好运行。他四下转了一圈,看大家虽然都坐在自己位置上,可就是莫名有些低沉。 谈镜合走到前台,敲了敲桌子,小声问:“怎么了?” 小菱缩在前台后边,半是委屈半是担忧:“那十一报馆这样诬陷别人……今早报贩子就说,谈少爷的报纸只批一半的量。上门来买报的也少了一些。还有人公然到门口骂我们,说我们是大老爷的报纸,瞒报大老爷的脏事。” 谈镜合眼中划过一抹烦闷,他压下火气,耐心宽慰小菱:“诽谤造谣者从古到今比比皆是,可千百年以后,后人探究某个朝代的历史,谁还记得这些满天飞的谣言?大家只会关注写得最好的诗词,画得最好的书画,做得最有用的发明。” 小菱登时被谈镜合鼓振起心情,忙说:“那我们要做本朝代最好的报纸!” 谈镜合笑了一声,结果小菱又忽然一脸神奇道:“少爷今日可真是有智慧,都不像我家少爷了。” 谈镜合抬手弹了一下小菱的额头,无语极了。作为普通人很好奇的上流阔少,他谈镜合常常被人造谣,在学校里又被人传奇奇怪怪的流言,要是不懂得怎么面对这些,他早就含恨而终了。 不过心中也是疲惫。谈镜合快步上楼,走到卧房预备午睡。 一打开门,床上竟然躺着人。谈镜合小声把门关上,悄悄走到里头。 阿著侧着身,脸朝里睡着。谈镜合脱了鞋爬上床,平躺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抱住了阿著的背。阿著浑身颤了一下,却没有醒过来。 院子里树木的枝条长出绿色的嫩芽,在午后的日光里,像一颗颗绿色的糖球。 午后,两人起床洗漱一番,便带上纸笔一同出去探访。收获是有的,得到了一些街巷趣事,但却没能再获得重大的新闻。谈镜合心中有些郁闷,拉着阿著到茶馆歇息。 街巷间的茶馆多半都是供工人、车夫等用的。现下是一天里最热的时段,许多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感觉初春的料峭,光着膀子在茶馆里喝凉茶。还有些饿了的,从隔壁买上大饼,男人们一块分食,没几口就吃完了。 谈镜合自然懒得进底层老百姓的茶馆,只是他和阿著走访到了这边的街巷,四下没什么像样的馆子,又懒得再走,就进了边上的茶馆。 谈镜合要了最贵的饮品和点心,也就几个铜板。阿著拿帕子将桌面凳子擦过一遍,谈镜合才坐下。有好几人看他,又很快收回视线。 在谈镜合隔壁一桌,一个男人弓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右手搭在膝盖,跟边上的人闲谈。 “我明天就走了,主人家已经给我付清了工钱。” “这么早吗?” “不算早了,大户人家新年一过就冷清了。我们做短工的,也就趁过年赚些忙活钱。” “那你回去做什么呢?” “我们村附近有座矿山,谈家私人办的,一周发三个大洋。我舅说正招工呢,我打算去。” 店家笑眯眯地把茶和点心端给谈镜合,谈镜合却心不在焉的,耳朵支棱着听旁边讲话。阿著把茶碗放到谈镜合面前。 “那不是一月十二大洋,比探长的月薪还高哩!” “岂止啊,做满一个月的话,再多发三块大洋的赏钱。而且我舅说了,每个月还允许休息三天,想什么时候休息你自己定,给包工说句就行。” “嘶……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活计?” “我舅说,这活儿薪资不错,就是挺累。早上五点钟开始干活,干到十二点钟。吃了饭能好好睡一觉,下午三点继续干……干到十点差不多。” “什么!晚饭怎么办啊!这是人干的吗?” “晚上收工了一块吃晚饭。我想了想,也还行吧。你要不要一起去?去的话咱们一起,不去也没事儿。” “呃,这是矿山里的工作,那咱……一天十几个钟头,都跟那儿挖煤?” “啊,不止,应该还有运煤。” “我说呢!哪来的好事儿轮到我!” 那人绝对不肯,偏过头只露出一个坚决的侧脸。劝他一起去的男人把脚从凳子上放下来,低头将凉茶一口喝净了,然后站起身走了。 谈镜合望着那人的背影,一身粗布白衫,露着精壮结实的胳膊。有风吹来,他赶忙披上手里单薄的冬衣。 阿著也听见刚刚的对话了,心里没什么波澜,低头吃着点心,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谈镜合看了一会儿,转过头,伸手从盘子里拿糕点,阿著却忽地把盘子移走。 “干嘛呢你。”谈镜合奇怪抬头。 “做得很难吃,口感也粗糙,别吃了。” 谈镜合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茶也是普普通通,像水。他放下茶碗的时候,有个小少年不好意思地走近桌旁。 “什么事?”阿著问。 “两位老爷,您这糕点是不是不吃了?” 少年极小声地说。他后面那桌子坐了几个男人,都暗暗挤眼睛给少年加把劲儿。 谈镜合愣了一下,把盘子端起来递给少年。少年接过盘子,赶忙鞠躬道谢,谈镜合没说话,低头喝自己的茶。 两人从茶馆出来之后,谈镜合懒洋洋地抬手挡住太阳,望向面前的街道。他对阿著说:“要不我们去矿山吧,看看能不能报道一下矿工。” 阿著心思回转,只道:“好。需要跟老爷说一声吗?” 谈镜合摇摇头,眼睛还是看着前方,却悄悄牵过阿著的手。 “我们俩去,别告诉家里人。” 太阳穿破春日稀薄的阻挠,冲大地上的人们用力咆哮。声波震到身上,耳朵微微发烫。 “叔,您累了就歇会儿吧。” 一个年轻男人拿汗巾擦了擦脸,对身边的薄天啸说道。薄天啸摆摆手,用力扛上装石料的篓子,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叔!”男人快步走到薄天啸身边,赶忙托住沉甸甸的篓子。 “你做什么?快放手。”薄天啸站在原地不走了,急得瞪了男人一眼。 “我不!”男人正是二十出头的年龄,还有一派少年心性。 薄天啸拗不过他,背上又死沉,只好先往外走。男人帮着薄天啸到了外头,薄天啸把石料一股脑倒在装石料的车板上。 卸完东西,薄天啸抬手拍了男人一把。“快去干你自己的事!小心被抽!” 年轻男人哎了一声,快步去了自己干活的地方。 这是谈家私人的矿山,由于边上有个霍西村,于是大家都叫这座矿山“霍西矿”。 霍来当结束了在主人家干活的日子,拿着八块大洋,几天后回到了霍西村。他的舅娘在家中等着,一见到他,便说起在霍西矿做工人是多么赚钱,村子里好多青壮年都跑去干活了。 “现在正招人,准是挖到了好石头。你也赶快去,别被人抢了。” 霍来当的父母看着儿子健硕结实的身子,愈发觉得矿山的活对于儿子是相当合适,便跟着舅娘一起催促。 “妈……我休息几天行不行?”霍来当回家的路有一半是用脚走的,这会儿很是疲惫。 “你先歇着。不过别忘了明天去霍西矿报名。”舅娘嘱咐道。 霍来当应了一声,低头脱掉鞋子,他脚上长了水泡。 在家休息一日,接着霍来当就到矿场上工了。他来的时候是晚上,舅舅带他熟悉了场地,两人就按照包工的吩咐,直接开干。 上工第一天,霍来当干了俩小时,内容很简单,就是挖矿!虽然只做了两小时他就和霍舅一起去吃饭了,但在他躺下来的那瞬间,他猛地感觉天都压了下来,身体像是鬼压床一般沉重,完全动弹不了。 “小当,感觉怎么样?”霍舅今年也就二十五岁,比霍来当没大多少。 霍来当闭了闭眼,隐忍的性格让他在舅舅面前还是选择了掩饰。“还行,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感觉你看着挺累。”霍舅瞧了霍来当一眼。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有一群人走进来。 “叔!”霍舅立刻坐了起来。 打头的人虽然也是粗布衫衣,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文人气质,正是薄天啸。围着薄天啸的工友笑话霍舅:“老霍,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叫人叔呢。” “怎么了。”霍舅仰了仰头,又立刻看向薄天啸,“老师,咱们今晚学什么?” 薄天啸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说:“昨天教你们学了数字,今天就教教你们认‘你我他’的称呼吧。” 霍舅满脸兴奋,朝边上的霍来当说:“小当,这是咱们工友里唯一一个知识分子,波叔。他懂得可多了,晚上还教我们识字!” 霍来当躺那里,仰起头,见薄天啸对自己温和地笑了笑。 /NEWS/ 《日不落新闻》消息:2区一私人矿山发生坍塌,现已导致三死五伤。目前至少还有三十六名矿工困在底下生死未明。据悉,包工已连夜逃跑。
第四十七章 光着膀子 ===== 天还未亮,霍来当就被霍舅拉了起来。他要正式上工了。 霍来当起得最晚,只得叼一个白饼,小跑着跟霍舅去拿工具。他睡眼惺忪,一边扛着工具一边往前走。在到达石料堆附近的时候,他已经连吞带噎地吃完了饼。 抬手擦了擦嘴边的白屑,霍来当仰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山头上的天空还带着薄薄的黑蓝,山下的村庄还在睡梦里。霍来当用力揉了一下眼,正欲回头,忽然愣了一下。 在不远处,站着两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人。 一个面孔漂亮的年轻男人,衣着不算多奢华惊人,但很整洁,周身的气质与四周沉默的矿、黝黑的矿工格格不入。他边上站了一个洋人,金发碧眼,留着大胡子。 “这是……包工家的儿子?”霍来当弯腰铲起地上的石料,用力送到旁边的篓子里。 霍来当旁边站着薄天啸,他低头用力将铲子插进石料底,额头登时渗出汗水。将石料铲起,他抽空瞥了一眼霍来当看着的地方。 “谁——”薄天啸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他愕然瞪眼,似是不可置信。 一个竹竿般又高又瘦的男人抓着一个本子来到他们附近,他平淡地瞥了一眼霍来当,说:“小霍,这两个是跟你一起新来的工人。” “欸。”霍来当应了一声。 竹竿是包工,抬手拍了霍来当一下。“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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