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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父平视着谈镜合，只说：“镜合，问你呢。” 谈镜合咽了口口水，视线慢慢移向饭桌上的一圈子人。大家都屏息以待。 “小舅舅，这就是您多想了。”谈镜合执起一杯酒，笑意款款，“我那心上人啊，是两年前意外遇见的佳人，现在不在国内呢。心上人不在，晚上睡觉冷，总得找个人暖暖被窝呀！” 这话里的意味，众人皆心领神会。段刻见谈镜合这么说话，眼珠转了转，终归是闭了嘴。三姨母忍不住拿异样的目光去打量阿著，见他低着头，一副卑贱的样子，登时无趣，嗤笑着别开了眼。 外公极快地扫了阿著一眼，老人家阅世六十载，只瞧了阿著一眼，便蹙起了眉。 “都吃饭吧。”外公夹起一筷子鲍鱼，放到谈镜合的盘子上。 晚餐结束，谈父将外公一行人送到停车的地方。外公和谈父在车旁又闲聊了几句，谈镜合站在一边愣着。自饭桌上谈完“心上人”，他就彻底没声了。 段刻穿了件黑色大衣，弓着背，在路灯下点了支烟。他轻吸了一口，眼皮多层褶皱，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阿著。 阿著还是站在一个昏暗的边缘，同佣人们站成一排。无论如何，他还是注视着谈镜合。 夜晚仍旧漆黑。 萧呈唤小心踩住顾子规的肩膀，从监牢高耸的围墙上爬了出来。不远处站岗的人呼呼大睡，完全没察觉有人逃走了。 黑暗中萧呈唤的眼眸亮得惊人，他拍了拍顾子规的肩膀，同顾子规的眼对上。两人相视一笑，下一刻握紧彼此的手，快步跑起来。 狂奔了许久，他们终于在某处停下。萧呈唤气喘吁吁，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顾子规也抚着自己的胸口，眼神看向远处。 近日，游行示威学生被害死、学生代表被捕的消息迅速传播，并引起了各界愤慨。作为直接受害方，学界的愤怒再一次被挑起，并燃烧成熊熊大火。 没有薄天啸之类的老师参与，各大高校的学生代表自发组织起来，决定今夜包围外交司长江少忝在11区的宅邸。江少忝作为外交司长，是此次在篱笆和会平国代表团的团长。只要他一签字，篱笆合约就会奏效。 一个个学生们点着火把，在江宅外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别处的民居都点着灯，只有江宅一片乌漆嘛黑。而宅门外，火舌肆虐，想要吞掉这座宅邸。 萧呈唤拉着顾子规的手紧了紧，他们放慢脚步，跑到江宅前门。前门围着的学生最多，萧呈唤四处小声避让，才挤到了最前头。 站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是东区男校的，名叫汪罗，身高足有一米九，他伸直手臂高举火把，很是显眼。 “汪罗！”萧呈唤小声地凑到他身边。 “嘿，来了？”汪罗欣喜地转过身。 “小点声！”萧呈唤做出嘘声的手势。 “啧，待会儿咱们都要喊口号示威了！”汪罗不满道。 “那现在行动开始了吗？引来警卫怎么办？”萧呈唤说。 “放屁呢，早就引来了。” 汪罗的眼睛扫向大门。萧呈唤仔细一看，江宅的大门虽是锁着，但留有一条缝，里头竟然有一个阴森森的枪口。 也是，这么大动静。萧呈唤四处看了看，学生们各个满面红光，似是异常兴奋，想要大干一场。萧呈唤挺满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待会儿的口号。 顾子规看着大家的神态却有些担忧。如此激动，万一又出现有人被枪击致死的情况…… “担心什么？”萧呈唤站到顾子规身边，挤了挤顾子规的手臂。 “我不想昨天的事再发生一遍。”顾子规低声说，“我不想我们的抗议示威让青年们排队去送死。” “顾同学。”汪罗听见了，扭头说：“昨天的那位女子是为了革命！为了自由！为了这些高贵的事物而牺牲的！不是因为你们。” 边上一个同学也应和说：“湿啊，组织者就像将帅，犬军上下为了抱家卫国的母标而奋斗，有士兵的牺森也是没办法。” 顾子规看向那个同学，见他一双猫眼闪烁着天真。顾子规总觉得这话有问题，又没办法立刻做出反驳。 “同学，你老家哪里的，口音忒重。”萧呈唤损了一句，又说：“咱们先观察情况吧，到时候我一喊口号，咱们就开始！” 夜风拂向细长的火苗，风过，火苗直直向上窜起。 “拒绝签字！还我4区！”“卖国奸臣江少忝，敢签字就上西天！” 随着两声惊破天际的大喊，学生们举着火把齐声应和起来。青年们雄厚的声音在江宅上空盘旋，江宅内部的警卫焦灼地来回走动。 喊了十多分钟，江宅内部还是一片死寂。汪罗的声音明显弱下来，萧呈唤见状立刻推了一下他的腰。 汪罗差点撞到江宅大门上，登时一脸暴躁。他回过头的时候，萧呈唤还皱眉看着自己。 “喊那么大声有用吗？人家不鸟你。”汪罗朝萧呈唤大吼着，眼睛忽然瞟到后面一圈圈的火把。那火把连成一片，幻化成汪罗眼中妖冶的光圈。 “同胞们，青年们！”汪罗忽然高举火把，神经质般大喊着：“呐喊不足以传递怒火，要用真的火让他们明白愤怒的力量！” 汪罗用力将火把甩向江宅木制的门槛。 /NEWS/ 《烈报》消息：11区首次举行歌曲大赛！本大赛由十一女郎歌舞厅举办，只要喜爱唱歌皆可来十一女郎报名参赛。无报名费用，还免费抽送观赛门票！
第四十四章 逆流 = 汽车如同巨蛙在鬼魅黑暗中穿行。 车内一片安静，甚至有点闷。谈镜合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沿上，指尖碰着嘴唇。他的眼望着外头飞速划过的房屋。 他忽然开口：“有些东西就是场面话，不用在意。” 阿著本是闭目养神，忽地睁开双眼，看向前方。车灯在路途中划出一小片自己的明亮，除此之外都是无尽的黑。 他的瞳仁也漆黑。 没有得到回应，谈镜合略略有些烦躁。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远处模糊的楼宇。 车辆快驶到家门口的时候，黑夜中忽然划过数片明黄流光。谈镜合浑身颤了一下，他直起身，眼睛贴近窗户，捕捉着窗外的景象。 “东平，停车！”谈镜合喊了一声。 “少爷，已经到了。”东平开了几步路才停下来，稳稳停在家门口。 谈镜合没吱声，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他莫名一阵心慌，也没再看车里坐着的阿著，只是仰着头，凭方位感向空中模糊的黄光走去。 谁家起火了！ 汪罗见脚下的门槛瞬间被火舌吞灭，心中胀起某种快感。他性子暴躁，但从来没干过烧杀劫掠的事儿。不过今天有抗议做由头，他又站在一大群亢奋的学生里，内心某种念头终于开始放肆。 压紧眉毛，大张着嘴，汪罗拿自己的肉身拼命朝大门撞去。 “汪罗！你有脑子吗！”萧呈唤大喝。可汪罗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不怕死地朝门口奔去。 后面的学生受了汪罗的鼓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扔火把”，下一刻，学生们用力甩手。无数火把被抛向空中，黑夜被流光照亮，众人们的情绪被引导至高潮。 人们纷纷向前扑去，萧呈唤被挤得退到了后面。混乱中，萧呈唤的眼中只剩黑发黑眸同胞们激怒的表情，像乌鸦扑腾而过的虚影。唯有手心紧握的体温告诉他顾子规还在。 “一二——”汪罗怒吼。 “撞！”同学们抱臂侧身，一同朝江家大门撞去。 经过一轮又一轮猛烈的撞击，江宅大门不堪重负，终于被撞出一拳宽的空隙。大门后的锁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学生撞开。 然而与此同时，里头一直被命令等候的警卫也终于急躁起来，几只齐刷刷的枪管在门缝中排开。 汪罗的眼睛正好顶着一只枪管，他的眼球暴起，好像要压到枪口里一般。他冲后方的学生大喊：“撞啊！同胞们！” “撞啊！同胞们！” 谈镜合快速跑到着火的地方，看见态势以后却生生顿住了脚步。耳旁无数人高声呐喊着，眼前无数人用力撞击着，江宅生生被抗议者撞破大门，活活被烧成火海。 他站在街道对面，四周站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众人围着被大火吞噬的江宅，议论纷纷。谈镜合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听见耳旁有人说： “大火可灭，众怒难熄。” 学生运动像是一个引子，将这场大火燃了起来。火可以灭，但这场变革，却再难停下来。 谈家和江宅距离不远，谈镜合的身份没比江家少爷低。望着那熊熊的火光，谈镜合莫名有些发凉。 谈镜合猛然转过身往家里冲去。他拱着头，四处撞到许多人，很是狼狈。在他转过弯，看见自己宅子的时候，他的心被另一种汹涌的感情淹没。 阿著坐在台阶上，和看门人闲聊，不过没聊几句看门人就进去了，阿著继续坐着。门口灯笼飘飘，落下一小圈光芒，显得阿著很是寂寥。 谈镜合从快冲立刻变成慢跑，他慢吞吞地来到阿著面前，还原地跑了几步。 明明人都到跟前了，阿著还没抬头，正摸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 “干什么呀。”谈镜合在原地站定，双手在身后勾着。 “等少爷呢。”阿著轻声说。 谈镜合舔了舔唇，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而且，阿著又叫自己少爷了。 两人沉默半晌，谈镜合缩缩肩，抬脚进屋了。只留下一声：“进来吧。” 不远处江宅火势不减，消防警队闻声而来。 萧呈唤拼了老命往外跑，终是逆着人流奔了出来。他喘气一阵，骤然扭头，检查自己牵住的人。鼻子眼睛都没错，顾子规是也，萧呈唤才放下心来。 “就怕中间太乱牵错人了。”萧呈唤小声说。 顾子规也小声说：“怎么会呢，我没放开手啊。” 萧呈唤微微一笑：“巧了，我也没放开手。” 两人确认彼此都在，又回看身后，神色一同凝重起来。许多大兵拦着学生，还带走了许多人。江宅里面火还没熄，很多人趁乱打砸，响起来各样器物摔倒的破碎声，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声。 “阿欢，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顾子规捏了捏萧呈唤的手。 萧呈唤沉默望着不远处的场景，最终是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对顾子规说：“我得回去。” “监牢？”顾子规问。 “嗯。”萧呈唤说，“回到监牢里认错，只说自己忍不了监牢的环境而逃跑，抵死不认参加了今晚的纵火活动。态度好一些，我爹那边积极一点，大概明天就能放出来。” 顾子规已明白萧呈唤的想法。 “你若退出抗议活动，那我也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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