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一口气,段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不知道,五十年前先辈们就看到了时局之危!但当时的我们选择把决定权都交给上头人,我们努力地劝说他们改革,乖乖地让他们去变法。我们忍耐着,等待着,期待背水一战后可能出现的胜利。” 段刻的眼眶猛然变红,他说:“但是没有。我们失去的越来越多,我们死去的越来越多。是前五十年的历史告诉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大也忍则失天下!” 谈镜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这时忽地抬起了手。 “停!都别说了。” 滋长的硝烟登时熄灭,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谈镜合。谈镜合面色苍白,有些破皮的嘴唇紧紧闭合。 “或许我们永远不能合作了。”谈镜合冷着脸,“时局复杂,我不会让我的报纸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而你们,则千方百计将报纸作为政治的传声筒。无论如何,我尊重你们。” 谈镜合站起身,拉住还想跟人“辩论”的阿著,朝大家鞠了一躬。 “告辞!” 薄夫人听大家你来我往口舌争斗,现在谈镜合又忽然要走,她便忍不住站起来。可她瞥见谈镜合华美的衣裳,腰间精致的玉佩,登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谈镜合走后,时辛拉住段刻的衣袖,说:“你那么激烈地辩些什么!” “他们上流社会的人上人,哪里明白我们要呼喊的原因!”段刻也负气甩手。 “……唉。” 谈镜合踢着石子,这都已经走到家里头,他还是郁郁寡欢。阿著也沉默不言,两人一起低着头往前走。 没走几步,院子前头出现了几个人。 “镜合。” 谈家大宅前院里,谈旭能带着两个小厮往外走。他正找谈镜合呢,这里碰到了。 “爹。”谈镜合虚声叫了一句。 “病了?”谈旭能皱眉打量谈镜合的脸色。 “没。”谈镜合抹了一把鼻子。 “那就行。今天你外公来11区了,晚上我们去外面酒楼吃个饭。” “哦。” 谈镜合蔫了吧唧的,等父亲走远了,他整个人像水一般淌到阿著身上。 “镜合。”阿著小声说。 谈镜合笑了一声,赖住阿著的侧半身,两人像连体婴一样往自己的宅子走去。 “或许刚刚我太鲁莽了,不该同段先生这么说。”阿著现在细想起来,有些后悔。 “才没有呢。”谈镜合说,“你说的其实没错。他们是尖锐的、爱抨击的文人,我们报社若真要求人,倒也可以做出妥协,让他们写包含多种观点的政论文章便是。只是他们也是执拗的,有目的的,新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宣传的工具。” 阿著问:“那少爷怎么看呢……关于政党报刊什么的。” 谈镜合垂下眼睑,说:“我嘛,不喜欢政论,也不想借新闻来表态。但其实段刻有句话说得没错,新闻无法避免‘态度’,只要有人在背后,它就不是完全客观的。所以为了避免表态,我更乐意做民生趣闻。” “可是我们在外交司馆记录的内容,不都是与政治有关的新闻吗?明天这部分的新闻,少爷打算怎么处理?” 谈镜合抬手抱住阿著的腰,撒娇说:“如果我们的新闻无法避免要有政党倾向,那当然是公布我们自己的倾向啦。” 阿著笑着回抱:“谁让你是老板呢。” /NEWS/ 《日不落新闻》消息:罗宋国人民革命全胜,彻底废除农奴制度,开始了麻利主义制度。
第四十三章 火圈 = 元宵的那场雪过后,日子有了回暖迹象。谈镜合挑了一身青灰色的西服,穿上之后整个人沉稳许多。 谈老爷的汽车已经在外候着了,谈镜合看了一眼在边上等着的阿著,笑说:“走吧。” 谈镜合的外公段老爷子是南方有名的火腿大王,因为家底殷实,便让大女儿段析接受了一番极好的教育。后面嫁给11区富户谈家嫡子,当时也是一桩美谈。 自从将生意都交给小辈,段老爷子就回了老家养老。最近他思念小儿,便从老家回11区看看自家孩子,也看望一下女婿,还有乖孙谈镜合。 酒楼选在了七期街口的鹤凉斋,11区有名的大店。谈镜合一下汽车,就看见鹤凉斋宝塔似的酒楼,墙壁上画满了栩栩如生的仙鹤。 “待会儿见了外公不要拘谨,免得叫老人家伤心。”谈父走到谈镜合身边嘱咐。 “您还担心我嘛。”谈镜合嬉笑。 “是了,我说反了。”谈父抬了抬手,“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多嘴。” “诶!” 这次外公前来,是谈父做东。他已订好雅间,就等待会儿段老爷子过来。 谈镜合跟着父亲一块进入雅间。房间十分宽敞,屏风里头有主人吃饭的大桌,屏风外面还有供佣人车夫侍应的长椅案几。客人还没到,谈旭能先在座位上坐下,边上陪同的两个佣人立刻上前捏肩倒水。 谈镜合也有些无聊,便朝身边的阿著勾勾手指。 “何事?”阿著低下头听谈镜合的话。 “没事。就叫叫你。” 谈镜合一只手挡住脸上神情,另一只手悄悄勾住阿著的手指。阿著听完,无奈一笑。 谈父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不禁皱眉。“谈镜合。” “啊?” 谈镜合登时转过身,“爹,没点菜?” “订桌的时候已经吩咐好了。”谈父说着,眼睛扫视阿著。 “那怎么了?” “……这次见的是你外公。待会儿他来了,你不要同小厮……不要瞎玩!”马上要见客,谈旭能也不想这时候叫谈镜合生气,只提醒一下。 “啊。”谈镜合赶紧放开阿著的手指。 当年母亲忽然离家,外头的谣言传得风风火火,都说母亲有特殊怪癖,不喜男子,还与家中二夫人有非比寻常的故事。外公虽然从未明说,但对此事也是了然于胸,若谈镜合表现得和母亲一样不似常人,只怕会勾起伤心往事,叫老人家悲从中来。 阿著低下头,盯着自己忽然被甩开的手。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交谈声。谈镜合站起来,和父亲一同迎接外公。 “阿阳,好久未见!” 外公被簇拥着走进来。他如今已到花甲之年,头发全然花白。和谈父笑着寒暄了一阵,外公又摸了摸谈镜合的脑袋,然后一一让身后的小辈们问好。 外公后面跟着的分别是谈镜合的二舅舅、三姨母,还有…… “镜合,这是你的小舅舅!”外公侧过身,伸手拉过站在最后头的一个男人。 谈镜合本来是笑眯眯地站着,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像是花盆破了,土块一下子掉在地板上,碎成了土渣。 此人谈镜合熟啊,那简直太熟了!不是早上才刚刚吵过的段刻嘛! 外公搭着段刻的肩膀,正暗暗使劲儿,打算逼着段刻上前打招呼。段刻本身面如死水,像是被老爹逼着参加一场家宴,可是在他看见谈镜合的那瞬间,他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极为生动,甚至眼睛中还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段刻主动上前一步: “乖甥晚好,先叫声舅舅来听?” “您好。” 谈镜合对着段刻假笑一声,转头看向段老爷子:“外公,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这……小舅舅?” 外公长叹一声:“这孩子十几岁就被我送到国外读书,后面直接在外定居,还娶了个洋媳妇,所以你们从来没见过。好在前段时间他终于回国,说是要为国效力呢。” “爹,我哪里称得上什么‘为国效力’,只不过是做做报纸罢了。”段刻搀扶着老人家,媚笑一声:“倒是我这位乖甥,啊,玉树临风、年富力强,才是为国效力的好时候呢。” 说完,段刻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谈镜合,好像眼角都在得意地狞笑。谈镜合不甘示弱,也回以一灿烂笑容。 两人交锋一般笑来笑去,让周围的亲戚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咳咳,咱们先坐下吧,我看菜快好了。”谈父看了一眼门口,有小二端着菜挠着头等在外头。 “好好!” 外公抬步坐下,周围小辈们才敢落座。 大人们都有分寸,席上一切正常,饭菜也吃得开心。谈镜合过了最初的惊诧,意识到此等讨厌之人竟是自己的舅舅,心里老有一股怪异感,且久久挥之不去,便只好埋头吃饭了。 好在这次总共没几个佣人,就都在里间侍立,方便老爷们有什么事儿吩咐。谈镜合吃饭时,偶尔抬头,看看在自己身侧的阿著,心里就会舒服一些,不觉得那么奇怪了。阿著的视线也一直温温地放在他身上。 “乖甥,我看你老瞅后面这小厮,怎的,这小厮伺候人的功夫不一般呐?”段刻的筷子揪起一抹蟹黄。他也不吃,非得先把嘴里埋汰谈镜合的话说完。 谈镜合愣了一瞬,偏头看向段刻:“怎的?段家少爷还缺小厮服侍啊。” “跟乖甥相比,我哪算什么少爷啊。我这老爹从不给我钱花呢。”段刻一句话刺两位。 “这人就是嘴巴贱嗖嗖,三十岁了也没改。镜合,你有肚量,别跟你小舅计较,先吃饭吧。”段老爷子出来圆场,暗暗瞪了段刻一眼。谈镜合心里有数,知道外公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都烦这段老幺。 段刻耸了耸肩,“还真是隔辈亲。” 谈镜合扬了扬眉,心里说:那是! 可是关于谈镜合的话题,还是没停下来。 “镜合快二十了吧?这年纪,身边要有人陪呀。”三姨母开了话茬。 谈父说:“他?他读大学,不知道学了什么新思想,说现在流行先谈恋爱呢。” 谈镜合没想到他爹会这么说,真是在亲戚面前留足了面子。谈镜合立刻笑得像张年画,声音能掐出水那般甜:“我呀,有心上人,但是成亲的话,还是再等等。” “都有心上人了,光谈恋爱哪里够呀。姑娘姓甚名谁说一说,让你爹给你娶回家里,好传宗接代!”三姨母对新思想不是很能接受,明里暗里劝谈镜合快些成亲。 谈镜合正想拿棉棉做理由回答三姨母,谁知那段刻又蹦了出来。他端着酒杯,像是醉醺醺的,怪笑着说: “乖甥,你的心上人——不会就是你身后这小厮吧?所以只能当心上人,娶不回家,也传宗接代不了!”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间有了微妙的转变,谈镜合的笑容减淡,第一时间看向了谈父。 谈父一直都知道谈镜合的取向,因为夫人的离去,他对谈镜合基本都是不过问。偶尔谈镜合去风月欢场去得频了,他才会说道一两句。毕竟这世道,喜欢兔儿爷那也不是稀奇事儿,几千年前的古人就有这么干的了。 只是“心上人”和欢场陪着的倌人,那是两个概念。若谈镜合犟起来,要一个兔儿爷做正房,是会被全族人取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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