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在4区的通讯社待了一天,将日常运营的一切细节都确认好,小菱跑了进来。 “联系了脚夫,后天一早就来搬东西,用卡车送到目的地。”小菱说。 “嗯。这两天好好休息。”谈镜合擦掉手上的墨点。 “好。”小菱在谈镜合身旁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少爷,就是挺突然的。” “不突然呀。”谈镜合浅笑,“前几日小舅来的时候不是知会了嘛。” 小菱思考了一会儿,问:“少爷莫不是烦那本地报社的千金,想赶紧离开?” 谈镜合还是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报社又待了一阵,谈镜合带着小菱回了家。他在4区的小院子是租的,收拾起来不麻烦,只是三个人生活久了,难免行李越来越多。何况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宝宝,大小物件都要给他捎上,不然就要跟你生气。 到家里的时候,棉棉估计睡了,屋内一片昏暗。谈镜合在院内四处端详,只瞧见一片寂静。最后他自嘲笑笑,转身去洗漱。 第二日也十分平静,好似那日诺温的出现只是一道余震。谈镜合觉得清净,也觉得有些空落。他便自己亲手收拾行囊,大少爷忙进忙出的,都把小菱和棉棉看呆了。 要走那一日,谈镜合起了个大早,无事可做,便侧卧在美人榻上。房中点了淡香,他垂眸望着香,心中思绪萦绕。直到天空放光,外头有人敲门,小菱的脚步声在院内响起。 “咦……” 没出现应该有的寒暄,谈镜合单手拄着额头,捕捉到小菱疑惑的声音。谈镜合正拨弄一本江湖杂记,闻言将书扔下,大步走出去。 小菱杵在门口,神色十分怪异。谈镜合插着腰,来到小菱身旁,只朝外看了一眼,便板起脸来。 外头停着卡车,还站了几个脚夫打扮的人,显然是来搬运行李的。只是这几个人面带伤口,腰间别枪,穿着吓人的钉靴,活像暗黑组织的杀手。若非谈镜合知道他们就是杀手,怕是要误认为来找事的。 而在这几人后头的卡车上,稳稳当当坐了位爷。他也是类似的扮相,肩上还搭了条擦汗老毛巾,与此人通身的气派异常相悖。 见谈镜合出来,其中一个脚夫热切道:“少爷!许久不见。” 谈镜合觉得荒唐,瞪了他们半晌,一句话没说,用力将门甩上。 “先生。”吃了闭门羹,众人一齐回头望向诺温。诺温不语,看了一眼院子外的白墙。柳菅赛娜等人不用吩咐,立刻上前,翻墙跳进院子。手法娴熟,脚夫中的翘楚。 谈镜合还在那里没走,被从天而降的几位熟人弄得气鼓鼓的。 “前几日请了我们当脚夫,今日就忘了?”霍尔笑了笑,“趁太阳不大,我们赶紧给少爷搬东西。” 他说完,赛娜推了卢卡一下,卢卡立刻撸起袖子朝前两步,像只殷勤的小狗儿。 谈镜合不愿被诺温的人包围,绕过他们就要走,却又被柳菅拦住。 “拿钱办事。”柳菅说,“今日,我们必须得帮您搬走。” 这话藏着平静的威胁。谈镜合额头青筋直跳,他翻了个白眼,大步撞开柳菅的肩膀,说:“我请的是脚夫,不是杀手。” “杀手集团也偶尔接接搬家的活儿。”柳菅侧过身,余光瞄到墙上的身影。 诺温翻身上了墙,没下来,于墙头端坐,优雅极了。 谈镜合背对着他们,险些气得撅过去。他本以为经过几年修炼,自己变成了没脾气的好先生,可是被诺温一弄,他总是想打砸骂人。 谈镜合手指又攥又松,过了会儿冷冷吩咐道:“进屋搬东西。” 说罢,他看了小菱一眼。小菱忙点头,上前带大家进屋,还同卢卡寒暄了两句。谈镜合仍旧没有回头,直接去找还在熟睡的棉棉。 等这一帮人把行李都装上车子,谈镜合牵着孩子走出来。棉棉戴着个小帽子,水汪汪的眼珠在院中一瞧,登时眉眼弯弯,开心笑了。他脱开亲爹的手,跟几位杀手哥哥们一一问好,然后兴高采烈地来到墙根下,仰头看墙头的诺温。 棉棉张开嘴,大声呼唤。那一声童音仿佛能破开一切尴尬,叫万物复苏,万事相连。他说; “阿爸!” 谈镜合直接黑了脸,立刻走上前,很是不悦地拽住棉棉衣领。“你瞎叫什么?” 棉棉被亲爹粗暴的动作弄得不高兴了,躲开亲爹的手,撒娇地朝诺温说话:“阿爸,好久没看到你啦。” 诺温坐在墙头,冲棉棉笑得很好看,仿佛真是个良家美男子:“阿爸不在,棉棉真是长高不少。” 谈镜合被这亲昵的对话弄得浑身尴尬。他环顾一周,瞧见大家带笑的表情,心脏叫一双无形的手裹住。一股烦躁在心中涌动,仿佛只有自己在闹脾气,仿佛一切的伤害和决绝都只是恋人间的别扭。 谈镜合登时泄了气。 他放开棉棉的衣领,不再瞪视何人,只是平静地走出去,清点车上所装的行李。 不一会儿,一切都收拾好了。谈镜合拉开卡车副驾驶的门,独自坐进去。棉棉仿佛终于察觉到阿爹的不快,小跑到前头,拍着门要进去。 “去找小菱姑姑。”谈镜合淡淡吩咐。 柳菅从后头车斗里翻下来,走到车前,弯腰捏了捏棉棉的脸颊。“坐叔叔腿上,要吗?” “要!”棉棉是个贪恋美色的笨蛋,立刻往柳菅身上贴,贴了一下,又赶紧回过头,很迫切地看向亲爹。 谈镜合手里已经抖开一张报纸。他没有往后看,只吐出两个字:“随你。” 棉棉这才放了心,但还故意找补,对着谈镜合说甜蜜话:“待会儿我就坐阿爹身上。” 谈镜合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棉棉有些疑惑,但他确实搞不懂阿爹为什么要生气。这个困惑的当口,柳菅已经将他一把抱起来,坐进了一旁的小轿车。 小轿车由霍尔驾驶,赛娜坐前排,后排卢卡同小菱紧挨着,柳菅抱棉棉。 自然而然,当谈镜合在卡车副驾驶看报纸、一旁的车门被拉开时,上来的就是诺温了。 诺温将车门关上,谈镜合抖了一下报纸。 - 谈镜合下一站是16区,与4区相邻,但已深入内陆。西北地界大,他们沿官路行了一天,堪堪行至4区边界,当夜在路边休息了。 天蒙蒙亮时,便又上路。 风中渐渐多起细沙,荒漠一望无垠。越往边界走,汽车行路越难。除了城区,外头不曾正经铺路,都是粗粝的黄土地,填填平就算不错。 谈镜合在车上颠得难受,报纸是早就不看了,要么吃吃零食,要么靠着椅背休憩。诺温坐他身旁开了一天车,第二日还是一样,神色淡静,不怎么说话。 沉默的行路直到边界关口,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谈镜合惫懒地伸手,将车窗打开。他眯眼看了看外头,四周皆是荒地,那道关跟小庙似的立在那儿,上头漆着早就斑驳的三个大字,“金盏关”。有几个兵站在金盏关口,盘查来往的商旅,缴纳关费。 谈镜合手指揉脸,坐直,从行囊里掏出钱包,欲下车打点。但他还未推开车门,霍尔就下了车,不知同关口的说了什么,又递上银钱。人家便笑了,拍拍霍尔的肩膀,还叮嘱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霍尔来到卡车旁边。诺温打开窗,转头看他。 “能行车的土路只有一条,只管往里走便是。只是近日16区匪患严重,若是出了事,一概不管。” 谈镜合蹙了蹙眉,扭头想问更多,诺温却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关上了窗。霍尔也没什么反应,去轿车里了。 谈镜合没再多嘴。他身旁的窗户还开着,他便把手伸出去。风不停地吹,好似在他手心留下黄沙。 荒漠中间有条隐约可见的官路,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上去。诺温行车又快又稳,没多久超过了霍尔他们的小车。前方再也没有其它,谈镜合倚着窗看向外头,渐渐有些着迷。 过关之后是一望无垠的荒漠,灌木、仙人掌稀疏分布,岩石在暴烈阳光下一动不动,远处有大片望不清轮廓的沙丘。 不知行了多久,诺温忽地减速,在一处高耸的岩壁下停住。 谈镜合正看得入迷,登时愣了一下,他回头,用眼神询问诺温。荒漠阳光太烈,诺温戴了个茶色的小墨镜,回答说:“没看到他们。” 车后镜里空空如也。棉棉在那辆车里。谈镜合皱起眉,立刻开门下车。 诺温推了推墨镜,跟着下车。 谈镜合在四周环顾一圈,全然不见小轿车的身影。他担心棉棉,忍不住埋怨:“这就跟丢了。霍尔车技这么差?” 诺温在四周走了两圈,望向一片安静只有风声的荒漠,然后他挪到谈镜合面前。两人隔了点距离,诺温说:“是我开错了。” 谈镜合挑了挑眉,抱胸看着他。诺温摘下小墨镜,被风沙迷得眯了眯眼。他扭头躲过风沙,说:“先往前走,看能否回到官路。” 谈镜合脚尖在沙砾里磨了磨,最后什么都没说,径自开门上车。 他们二人在荒野中行了许久,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沿着某条路痕往前,眼前却是沙丘越来越多,裸岩和植被愈发稀少。谈镜合瞧着荒芜的沙漠,心中覆上一层又一层担忧。 直到天空中忽然酝酿起黑云,诺温停了车。荒漠上天气无常,初春又冷,再往前,没准会遇上危险。 车厢内有些沉闷,谈镜合从行囊中找出一块土豆饼,然后又把行囊扔到诺温腿上。诺温拿了块饼,抬头看谈镜合时,谈镜合正望着外头乌压压的云,眉头紧锁。 或许是气氛本就沉闷,两人连咀嚼的声音也极力克制,等到雨下起来,他们才慢慢吃完了干粮。谈镜合擦擦手,把窗关上,诺温那头也同一时间关窗,将车厢内最后一丝缝隙掐灭。 车内静得古怪。 谈镜合拿拇指在自己唇边擦了一下,张望一阵,又摸了摸鼻子。诺温低头掏出一方帕子,递到谈镜合面前。谈镜合愣了一下,没接。 外头黑云豆雨连绵不绝,车内空气滞缓,恍若时光倒退。谈镜合看着那方帕子,还以为自己仍在11区租界的小酒馆,莱希特先生看他因酒呛住,递来一方帕子。 可惜斗转星移,物非人非。 喉结滚动,谈镜合抬起手做捋发状,用手肘撞开诺温的帕子。诺温的手仍停留在半空,他低头看着那方手帕,最终收拢五指,攥着帕子收回手。 谈镜合揉揉太阳穴,又靠到窗边,望着荒漠雨景。 诺温听着雨滴打在车上的声音,良久,视线不住地移向谈镜合。谈镜合余光感受到注目,轻眨眼。 “那日黄老板说你家有悍妻,为何不否认?”诺温问。 谈镜合眼睛朝上一瞥,似乎在回忆。脑中画面零碎,他最后放弃回想,说:“那又如何?被人误解有家室,于我而言是好事。”
131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