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池椿在电影旅馆消磨掉了绝大部分时光,把近十年来的电影都看了个遍。 最后,我们发现这样也很没意思。 特别是回家前,为了不让我爸发现我们厮混在一起,我和池椿必须提前分开,然后再假装一前一后地回家。 这样做很累,而且偷偷摸摸的,搞得我们好像在玩地下情一样,后来我们决定不再到电影旅馆去。 现在池椿已经和周苏慧和好如初,成天沉溺在爱情当中,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于是这段时间,我不是去补习班,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看书。这会儿,突然不用去补习班,又不能回家,只能骑上自行车在上坡村游荡。 可上坡村除了内衣工厂,就是卖内衣的店铺。我总不能去逛内衣店,只好骑车回到朝云港的镇街, 最后在我和池椿常去的那家电影旅馆前停了下来。我走进去,老板娘正在嗑瓜子,她朝我身后看了一眼说:“你小男友今天没来?” 电影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美艳的阿姨,大红唇,水蛇腰,一件紧身吊带勾勒出身材的线条,持有中年女性特有的妖娆。 我和池椿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叼着烟,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说:“没有男人用的东西。” 池椿愣头愣脑地说:“你们这看个电影还要分男女?搞性别歧视啊?”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的意思是没有男人之间做爱用的东西。这时,我们还很年轻,才十六岁,是个处男,对男女之事尚处在一窍不通的阶段,至于同性恋那事更像是地球之外的世界,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认知范围之内。 她的红指甲在桌上那块小招牌上敲得咔咔响:“电影旅馆,看电影,睡大觉的地方。” 我说:“我们不睡觉,就看电影。” 她说:“还没有人只来我这里看电影的。” 池椿把裤兜里剩存的家产往桌上一拍,说:“我们就看电影,开房。” 她问我今天要看什么电影?我说有什么?她说《心之全蚀》。我说讲什么的?她说爱情故事之类的。 我把五毛钱递给她,说:“就只有五毛,剩下的下次再补?”老板娘说:“不行。”我说:“我现在没钱,要不等我看完,我再给。”她把一颗瓜子塞进嘴里:“鬼扯,等你看完就有了?” 我如实回答:“没有。” “那你看什么?” “我叫我朋友拿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房卡:“只剩一个房卡,你们谁看?” 我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卫校门口打了诗人的许瑛男朋友。
第8章 08 == 就在那天,我相识了许珂。他是继池椿之后,唯一一个在我生命中留下了痕迹的朋友,也是后来我和池椿产生隔阂的关键。在往后的三年里,我们常呆在一起,亲密无间,以至于有时候分辨不清我们之间存在的感情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那天我和他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墙上闪烁着五彩的光斑,他抱膝坐在沙发上,一边盯着荧幕,一边掏出打火机按亮又熄灭。 火光映衬在他的脸上有种阴郁的美,就像电影里的兰波一样。 而我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运动服,脚下是一双布满泥浆的帆布鞋,吊儿郎当地坐在地上,一条腿像是得了帕金森地抖动着,和街上的小混混完全一样。 他看着电影,而我在看着他。电影两个小时,我全程没看进去,心里尽想着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同时琢磨着如果他要打人,我是喊人还是举手投降。 屋里很热,到了下午就像个大蒸笼,而头顶上只有一把老旧的风扇在咯吱地旋着,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要热疯了,想出去拿条冰棍吃,才站起来,他却叫住了我。 他从电影里抬起头来,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他的语气很温和,搞得我们好像本来就是朋友。 我说:“没有,太热了,出去买条冰棍。” 他问我有钱吗? 我沉默着翻开口袋,每一个兜里都空荡荡的。 于是他给了我十块钱。 到了前台,我买了两支冰棍,又把电影钱给补了。老板娘打趣说:“你哪来的钱,不会是抢的吧?”我说:“怎么可能,我看我这小身板抢得过吗?”老板娘说:“要不然就是偷的。”我满不在乎地说:“做你的生意去吧,管这么多。” 她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电影怎么样?” 我叼起冰棍:“不怎么样,不就是两个男人在搞基嘛。”“我觉得挺好看的,”她叹了一口气,“可惜你朋友今天没来。” “可惜个屁啊。你真是缺德,推荐两个男人去看这个。” 她说:“这有什么嘛,艺术不分国界,艺术不分性别,爱是伟大的。” 她说的没错。 爱确实是伟大的,爱能造就奇迹,爱也能覆海移山。可是爱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对爱的认知也仅仅局限在书本中浅显的描述。 或许爱确实不分性别,只是我们现在年少,在过往的十几年里过着单调的生活,生活方式一成不变,既没有震荡,也没有危险,习惯于一切司空见惯的事物。 有时候我们会寻找刺激,企图标新立异,但当真正出现不一样的事物时,就会把我们吓坏。 我们想要危险,却又害怕危险。 我回到房间,许珂正在抽烟,荧幕上莱昂纳多和大卫.休里斯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看样子是云雨之后。 这种场面很诡异,也很令人尴尬。我咳了一声,他回过头来,马上就把烟给熄灭了。 我把冰棍递给他。他突然问我是不是有男朋友。我坚决否认,表示池椿只是我的发小。他问池椿是谁,是不是就是会写诗那小子。 我说:“不是。诗人是被你们打那个倒霉蛋,不过现在他失踪啦。” 他对诗人一点都不感兴趣,转而和我说:“我叫许珂,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周周小景。” 比这个,我更想问他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但许珂显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他笑了一下 ,站起来,问我要不要出去转转,说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我很奇怪,完全没想明白他的动机。按道理来说,我是诗人的朋友,之前还很不要脸地对他的外貌进行片面评价。 你要知道,在我们看来,用语言去攻击对方是最下三滥的行为,这样做很没意思,也很弱鸡。这是一种弱者的行为,我们谁也不愿意被人看扁,所以很多时候宁愿打一架,即便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打嘴枪。 可我当时很没脑子地这样做了。我一开始以为他会把我拖小角落了,然后再扇几个耳光诸如此类的。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相反地,他很慷慨地给我钱,还约我出去走走。这种场景很像电影里的片段,男主角对女主角一见钟情,在一次偶遇中男主向女主提出约会,最后双方坠入了爱河。 当然,我很有自知则知之,绝不会认为这样浪漫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况我们两个都是公的。然而他的举止足够怪异,所以我依然坚定着他是想找个机会,带我到偏僻的地方打上一顿。 出了电影旅馆,我们沿着前面那条稀烂的水泥地往前走,路很窄,宽度只够走一个人。我握紧龙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着如果许珂有动作,我就跳上车撞倒他,然后逃走。 可他一言不发,只是在安静地走路。 出了水泥路之后,是一条广阔的大街。路两边种满了樟树,树叶在蝙蝠一样在空中飞舞,到处弥漫着夏日的气息。 许珂停下脚步,指着我的自行车说:“需要我帮你推一段吗?” 我跳上车,打算溜之大吉:“不需要,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许珂说:“我请你喝汽水吧。” 我问他:“你不会想找机会报复我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的笑容,很好看,干净清爽,和他的长相一样。 许珂说:“你很幽默。” 这不是什么好话。如果你想夸一个人,你可以说聪明、机灵或者善良,但你不能夸他幽默。幽默这词同好笑的蠢蛋没有任何区别,比如我就经常夸我堂哥幽默。 许珂自顾自地坐上自行车的书包架上,说:“走吧,前面直走,拐个弯就到了。”说完了,还没等我开口,又从车上下来,握住车龙头说:“算了,还是我来骑吧,你坐后边。” 我们在街边的杂货店停下,我喝雪碧,许珂喝可乐。 我们蹲在路上,遥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燥热的风吹过树叶,太阳在空中像一只发亮的眼睛。 许珂说:“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神奇。” 可不是嘛。上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蹲在马路上。只不过当时是和池椿,吃的是冰棍,而不是雪碧。 他说:“我以前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 “我不是说在卫校那次,是更早之前,在六中的时候。” 我想了想,说:“没有印象,你也是六中的?” “三班的。”他点点头,“我在光荣榜上看过你,一开始看你的发型和照片不像,我还以为不是呢?” 我想起来了,学校的光荣榜上确是有贴上我的照片。 那张照片还是在两年前拍,那时候我和池椿去海边玩,不小心撞破了头,头发都被剃光了,额头上还留着一条拇指上的疤痕,看着一点都不像好学生,反倒更像是黑社会。 后来,班主任多次要求我换一张照片,但我觉得那张照片挺霸气的,也就一直没换。 许珂说:“当时我还以为你刚才少年劳改所里出来呢。” “噢——” “你学习很好吗?” “还行吧,”我装出很谦虚的样子:“就挺正常的水平,一不小心排名就会掉下去。”后面这句是实话。 “我每次都看你在榜上。” “也没有,有几次是考失败了。” “就上学期模拟考那次吧?” “什么?”我有点呆住。 “我乱猜的。”许珂嘬着吸管,闲闲地说,“原来成绩好的学生也会打架。” 我说:“皇帝还拉屎呢。” 他又笑了,但这次笑得很欠揍,像是在嘲笑人。 我很不爽:“很好笑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其实你说的也对,是我说错了,我请你吃饭吧。” “你的钱很多吗?” “也没有,去打兼职赚了一点点。” “你还会打兼职?” “很奇怪吗?” “也没有很,就是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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