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池椿对我说我真受不了啦,还没焐热的零花钱又被抢了。 那时候,我们刚读初中,零花钱少得可怜。一个月也就几块钱,这点零花钱还只够我们勉强吃午餐,如果我们想吃点好的,那就得抢其他人的钱。 这世界真是疯了,没钱就去抢,没饭吃也去抢。我实在无法理解,但那时的规则就是这样,你不抢那么就得饿死。 我们手无束缚之力,既恐吓不了别人,也抢不了别人的钱。我们只有被抢钱的份。 池椿的零花钱被抢了,那就意味着他接下来一个月都得啃面包,这对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生还说无疑是致命的。 池椿说:“我们去认个大哥吧。” 认大哥在那时候很流行,有了大哥就相当于有了免死的金牌。如果大哥的名头够响亮,那么在你被欺负的时候怎么也足够抬出来应急。 然而我们身边一个比一个窝囊,大哥这种人物根本就不在我们可接触的范围之内。 我问池椿说:“去哪儿认大哥?” 池椿想了一想,说:“文化广场。” 从此之后,我们每天都在文化广场对面的马路边上蹲点。池椿说:“认大哥一定要慎重,要选足够强的,不要选那种二流子。” 我问他什么是二流子。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就先在这观察几天,总能分辨出哪个最牛。 我和池椿蹲在马路上,观察着文化广场发生的任何事情,就像是看一场永远不会完结的免费电影,说实话挺有趣的。很多时候我们看得入迷就会凑几毛钱到杂货店买冰棍吃,一边嘬着冰棍一边蹲在看,甚至忘了想找大哥的事情。 有一天,我和池椿按照惯例骑车去文化广场,路上遇到一群小混混在劫道,十几个人在搜一个人的身。那些小混混很恶劣,在大街上一边抢钱一边扇人家耳光。抢完钱之后,还用脚把对方踹来踹去。小混混朝对方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说:“下次放醒目点,再惹冬哥生气你就完蛋。”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我们很好奇冬哥到底是谁。 我和池椿走过去,那人满脸是血。池椿用脚尖踢了一踢他的脑袋说:“兄弟你还活不?” 那人幽幽地睁开眼睛,然后不屑地瞥了我们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我们担心他躺在路上会被车撞死,只好将他抬到杂货店门口的座椅上。 他警惕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问他冬哥是个什么人物?他问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说想认大哥。 他说:“给我买瓶可乐,我就告诉你们。” 我心想,就这副德行,被人当众劫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后来他告诉我们周冬是朝云港的大流氓,长得挺壮,肌肉丰满,还有胸毛助阵。而且周冬不同于其他的小流氓,他很有气势,像香港里的黑社会大佬,戴墨镜穿花衬衫,腰上还挂着BB机和手铐,特别能吓唬人。 我打断他说:“谁让你描述他的外貌了,我们想知道他有多厉害。” 池椿说:“再胡扯就把可乐的钱还给我们。” 他瘪瘪嘴,猛吸一口可乐说:“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行,人靠衣装马靠鞍懂不懂?”说完,他用拇指和食指捻起我的袖角,说:“像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寒酸,不入流。” 此时,我穿得很差,上衣是一件我爸不要的蓝衬衫,下半身是一条松松夸夸的大短裤,再下面是一双塑料拖鞋。 池椿说:“再不说我就给你两拳。” “知道了。”他然后小声地说:“周冬杀过人。” 我们一时呆住,这句话太具有杀伤力了。在我们的认知里,无论小流氓还是大流氓,无非就是生活无聊,偶尔打打群架,再欺负欺负低年级的学生。 杀人简直是匪夷所思。 “据说他还把人的舌头给拔掉了。” 池椿说:“所以他坐过牢?” “那倒没,他说他大姨的二舅的老婆的哥哥是警察,抓不了他。” 池椿说:“我们要去哪里能找到周冬?” “你们再给我买一包香烟我就告诉你。” 池椿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路边抓起一块板砖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说:“在桥头,他们每次拿完钱都会到那里分赃,你们从文化广场后面的小路穿过去,往前骑十分钟,再左拐个三四百米就能到。” 池椿嗖地跳上自行车,对我说:“我们去找周冬,快上车,我带你。”
第11章 11 === 我们到桥头,那地方围了十几号人,男男女女都有,全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衬衫。有那么一瞬,我怀疑进到了动物园。 我问池椿说哪个是周冬。他抻长脖子看了看说不知道。 正说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子从桥边走上来,穿着一件绿色的花衬衫,腰上挂了BB机,人群自动给他闪出一条道。 池椿说:“那一定是周冬。” 其中有一个黄毛小子,迎了上去,朝着周冬大喊道:“冬哥,你看来了!” 周冬背着手,像阅兵一样,在人群里踱去踱去,忽然抬起手朝光头小子揍了一拳。 我和池椿蹲在十几米远外的树底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只听见周冬说:“咋咋呼呼的,都把保护费交上来。” 收到保护费后,他们并排趴在桥上吸烟。我看着周冬,莫名地感到心慌。 这种流氓和我们平时接触到的小流氓完全不一样。小流氓最多就是耍耍威风,讲些黄色笑话,最出格的也不过是抓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到角落里抢他几顿零花钱,而大流氓游则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不仅在大马路上抢钱,打架还拿刀子,生命对于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大流氓的名头听起来很威风,可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吃牢饭。 我有个远方亲戚就是大流氓,因为用锥子把女朋友敲死了,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后来听我爸说,他在监狱里被人打烂了腿。 我问池椿真要认大哥吗? 池椿显然很兴奋,他说:“当然,认了他,我们就不用担心被抢零花钱啦,我们还能抢别人的零花钱。” 在这之前,我们没抢过钱,只有被抢钱的份,能抢钱这个事情已经使池椿忘记了实质上的问题。 我提醒他说:“要怎么做,我们现在没有钱,他肯定不干。” 池椿说:“我也没有钱,最后几块钱,还让刚才那家伙买可乐去了。” 这时,周冬从桥上走下来,后面跟着一群小混混。他们二话不说就踹翻了自行车,命令我们抱头蹲下去。 周冬居高临下里看着我们,然后朝黄毛小子使了个眼色。黄毛小子踹了一脚我们的屁股,开始翻我们的口袋,最后只在池椿的口袋里翻出一张破纸。 黄毛小子对周冬说:“大哥,他们是穷逼,浑身上下只能找到一张纸条。” “念。” “我爱你,娟娟,永远爱你,你的挚爱——池椿。” “这都是什么鸡巴玩意儿。” 我说:“这是他写的情书。” “我问你了吗?”周冬照着我的脸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得非常狠,疼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我很想提醒他,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然而疼痛已经从脸颊传到天灵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椿说:“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想认你作大哥。” “你们也有资格?”周冬抱起胸,不均匀的肌肉从袖口里挤出来。他上下打量了池椿一番,面带嘲讽地说:“明天这个时候把钱带来,要不然就割你们鸡巴。” 我和池椿不仅认大哥不成,还反被勒索,这让人感到很沮丧。太阳静静在照着桥边,四周一片肃静,我问池椿接下来怎么办? 池椿问我还有没有钱。我说无。 周冬说的话,一直在我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和池椿都很怕被割掉小兄弟,只好每天从家里偷点零花钱出来上贡给周冬。有时候没法拿到钱,周冬就会扇我们的耳光,或者命令和我池椿互扇。 我和池椿玩了很久,从来没有吵过架,动手的时候更是没有。这很神奇,但并不是说我俩有多合拍,而是池椿一直迁就着我。 那会儿,周冬命令我们互扇耳光,池椿根本不敢看我,一边动手一边哭。 那时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哭。 第二次是在海边。那天周冬带我们去海报收保护费,他对我们说:“有个小赤老在那边开了家便利店,我们去敲诈他。” 这时我和池椿已经被周冬敲诈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们过得生不如死,现在要去收保护费,我们都很兴奋。 大伙簇拥着周冬往前走,谁知那里大门紧闭着,人影都没一个。周冬很生气,抄了一根水管,把便利店里的门给砸了。 我们像强盗一样冲进去,拿起零食就吃,吃到不合口味的就扔。周冬对众人说:“不要客气,今天谁客气就是不给我周冬面子。” 我们不敢不给周冬面子,于是卖命地在店里翻来翻去,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在宣泄自己的愤怒。不知过了多久,便利店已经被我们弄得不成样子,啤酒零食洒了满满的一地。 周冬拿起打火机,啪的按亮又熄灭,在货架之间走来走去。他淫笑了一下说:“今天我要把这家店烧了。” 这时候,一个小瘦子从店里的深处跑出来,手里拎着一把西瓜刀。他面带惊恐,双腿打颤,语气却很豪横。 他指着我们破口大骂,说要杀掉我们的爹妈。 周冬走上前去,扇了他一个耳光,说:“交钱,不交割你鸡巴。” 看来每个男人都害怕失去小兄弟,小瘦子立刻就怂了,说:“我交,我交。” 回去的路上,周冬提议去海边。时间已经很晚,但我们没一人敢说不去。海边有很多高耸的礁石,像一头头猛兽匍匐在海边。周冬说看电视的时候觉得跳水很好玩,让我们也去跳下去。于是我们只好排着对,爬上礁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在他的面前表演跳水。 轮到我的时候,周冬改变了主意,他让我从一块礁石跳到另一块礁石。 真是操蛋。 我呆站在礁石上,朗朗明月如同一个巨大的肾脏吊在天边,脚下是翻滚的海水,好像有一头狮子在对我咆哮,心里十分害怕。 我听见池椿在和周冬打商量:“冬哥,他恐高,要不我去?” 周冬赏了池椿一巴掌,把他干趴在地上,然后爬上礁石说要给我好果子。他的脸在我的眼前逐渐放大,我又想起周冬的名言。 比起被周冬割鸡巴,我还不如自行了断。 我咬着牙,往前跳去。海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朝前倒去,身体与礁石碰撞在一起,如同一个掉进火山里的石子,迸发出鲜艳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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