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池椿爸爸尊重池椿除违法外的一切选择,而且他爸爸性格温和,对池椿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和一边呆去。 就比如现在,我和池椿坐在河边陪他爸爸钓鱼。可钓鱼这功夫需要静心,我和池椿钓了老半天也钓上一条,觉得实在是无趣,只好聊起了天。 然而我和池椿有个坏习惯,喜欢小声说,大声笑。这一笑我们就忘了在钓鱼,最后越笑越大声直接吓跑了他爸的两条鱼。 他爸爸终于忍不住对我们说,一边呆去。 这里是离朝云港有二十多公里,放眼望去,除了大马路就是工厂。我和池椿对这儿不熟悉,也没发现有好玩的地方,只好沿着河岸散步。此时正是日落西下,焦黄的阳光泼在河面上,像浸在一大池金液里似的。 我对池椿说:“你爸怎么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钓鱼?” 池椿说:“他很有冒险精神,总喜欢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他说发现未知的事物让他很有成就感。” “你爸挺哲学的。” “可能吧。”池椿踢着脚边的小石头说:“我爸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钓鱼这点儿,每次都把我妈气得够呛。” “你妈不喜欢他钓鱼?” 池椿的妈妈是个巴西女人,一九六五年,她还在海外的贸易公司工作,来中国只是为了寻求合作,没想到遇见池步云。后来回到朝云港改行做翻译家,偶尔接一些翻译的工作补贴家用。 “也不是不喜欢。”池椿叹了一口气,“只是他钓鱼容易入迷,一入迷鱼篮里装了什么都不知道,上次就装一条大蛇,吓得我妈直接拿巴西话骂他。” 池椿说:“别说他们啦,说说我们吧。” 他说这话, 语气很老成而且莫名的伤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许多年不见,像重聚的老友。 我们走上马路,沿着废弃工厂前面那片草丛中,草尖在风中微微颤动,叶子不时擦在我的脚踝上,很痒。 我蹲在草丛边上,遥望着一碧如洗的夏空,说:“你有想过以后要干些什么吗?” 池椿挨着我蹲下,拔起一根草放在手里把玩:“以后,说哪个以后?” “就是以后,比如大学,或大学以后。” 他一言不发,将草叶子一片一片地拔掉。 片刻后,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大概是考个好大学,然后当老师,结婚生子就是这样。” “考哪里的大学。” “不知道,可能是北京或上海。” “那我也应该是去北京和上海。” “为什么?” 他愣头愣脑地问:“你不是要去那里吗?” 我呆在那里,一时间无法反驳。 池椿说我今天发神经,尽说些奇怪的话,他怀疑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书。 我表示没有。我说:“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吗?朋友分道扬镳,多年后才偶然相遇。” 池椿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你傻逼。”说完,他朝前走。 我问他要去哪儿? 他说:“不知道,朝前走,总会遇到意外的惊喜,不是吗?” 我有点惊讶,“你今天怎么也变得哲学了?” 他勾住我的肩膀:“我一直很哲学,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天渐渐黑了下来,太阳隐没在山间。他继续带着我往前走,路越走越偏辟,连废弃的工厂也看不见了。我说:“你丫的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朝我阴测测地一笑说:“探险。”指了一下我的脚下,“小心有蛇。” 我吓一跳,走过去照着他的脑袋来了一凿子。 走了十几分钟,我们终于在一个大湖前停了下来。 月亮升在半空,天空干净得一丝云影也没有,月光是淡蓝色的,映在水里,湖面像一块透亮的镜子。 池椿说:“这就是我说的惊喜。”
第7章 07 == 开学的前两个星期,我爸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他说,要永远赢在起跑线上,早点学就能多学,多学就能比别人多几分,多几分在高考的时候就能改变你的人生。 话糙理不糙,我无法反驳。即便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我也没有反抗他的权力。 这天,我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去补习班,在路上遇到了大猴。 大猴说:“小景,你这是从哪偷来的自行车?” 我说:“什么偷,这是我新买的。”大猴就是这样子。我说过,他是个“惯犯”,毛手毛脚的,看见什么都喜欢摸上一摸,这一摸就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有这毛病,于是看谁有了新东西,都觉得是偷的。我们曾劝告过他,如果想要当警察,最好改掉偷东西的坏习惯。大猴是个听劝的人,很快就改掉的这个毛病,可现在他妈的换成了怀疑别人偷东西。 我说:“你别太过分,还真把自己当警察啦?我买的。” 大猴说:“别扯谎了,我一看就看得出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露出一脸奸笑,接着他问我说:“有没有见过诗人?” 说到诗人,自从上次在饭馆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按道理来说,诗人生气一般不会超过三天,每次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就会带着饮料和香烟来赔罪。可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他还是没有出现,尽管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现象,可在这三个星期里,除了大猴,我们谁也没想起他。 大猴说:“这么久不露面,肯定是拿我的车去卖了,别让我见到他。”说完,把手指捏得咔咔响。 我说:“你还能怎么着?” 大猴说:“我铁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要不然就让他给我赔辆新车,偷车赔新的,天经地义。” 话说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是想坑诗人一辆新车。我说:“你这还不如去抢?” 大猴说:“我这是正当诉求。” 忽然想起大猴要去给饭馆洗碗的事,我对他说:“还有时间在街上闲逛,你的碗洗完了?” “操,老子刚洗完回来,没看见我的手还是湿的吗?”他瞪着我,甩了两下手。 “没看见。”我问他现在几点,他说两点半。 补习班快要迟到了,我骑上自行车打算离开。大猴却一把拉住了我。 “别上什么补习班了,上不上还不是那样,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找诗人。” 我说找诗人干什么? 他忽然跳起来,夸张地说:“有没有搞错,朋友消失了三个星期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简直是铁石心肠。” 我说我得去上补习班。他问我补习班真的这么重要吗? 补习班真的这么重要吗? 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害怕我爸,至于为什么会害怕我爸。我也说不清楚,就像老鼠见到了猫,鹿遇到了豹子,是一种天生的动物本能。 大猴建议我逃课,他质问我是朋友重要,还是补习班重要。 我说:“朋友。” “别说了,那走吧。” “要不要叫上池椿。” “什么都要叫上池椿,池椿他妈的是你老公啊?” 我怒了:“滚你丫的。” 诗人家住在上坡村,朝云港的尽头,那里聚集了大片做内衣内裤的工厂,朝云港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内衣裤都来源于那里。 刚开始认识诗人时,我们都以为他家也是做内衣内裤的。大猴问他为什么都要做那么小的内裤,他说我兄弟都他妈的放不下了,每次走路都歪来歪去,并希望诗人下次能按照他的尺寸定制一套。 诗人说:“不是每个上坡人都会做内裤,还有我他妈是写诗的。” 我们不过是一群小混混,日常活动不是打游戏,就是在街上闲逛。读过的名著只有《西游记》,至于写诗嘛我们对此一窍不通。 池椿以为写诗是黑话,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诗人说:“我爱你之类的诗。” 池椿听懂了,问诗人说能不能帮他写一首。”诗人说:“可以,但是要收钱。” 池椿说:“你不先帮我写一首,我怎么知道你的水平。”于是,诗人给他写了一首。后来,池椿说他看完诗之后很感动,好像灵魂上得到了共振。 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池椿想了想说大概率就是憋了很久的屎终于拉了的感觉。 我们到了上坡村,但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诗人住在上坡村的哪里。 我说:“操,不知道诗人住哪儿,你还叫我来。” 大猴说:“我以为你知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大猴挠了挠脑袋,说:“既然找不到那就回家吧?” “你耍我呢?” 大猴拍拍我的肩膀,故作无辜地说:“既然不知道在哪就散场吧,你现在赶去补习班,应该还来得及。我刚才忘了和别人约了去叉麻将,这会儿应该到点了。”说完,他就走了。 我呆立在街头。八月的下午,好像有十个太阳在头顶上照着,四周很安静,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树上的蝉在不要命地嗥叫。 我心情很坏,既不想赶去补习班,也不想去网吧游戏厅。 如果在平时我可以去找池椿玩,但是现在我爸禁止我们玩在一起,每次去找池椿,我都得费老大劲儿。一开始,只要我爸不在,我们就会街上光明正大地玩在一起。但我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我学坏,我爸已经在各个地方安排了眼线。特别是网吧,游戏厅这些地方。 有一天,我和池椿去网吧玩,被网吧老板看见了。他嘴贱,把这事告诉了我爸。我爸说:“这次我就不打你,不过零花钱也别想要了。”从此之后,我的零花被降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个月两三块钱。 事后,我带上家伙去找网吧老板算账。他一开始还不承认,直到我把锤子举到他面前,他立刻举手坦白:“我说我说,是你爸威胁我说,如果知情不报就举报我消防不及格。” 后来,我和池椿不再在大街上游荡,而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电影旅馆, 电影旅馆通常开在大街后面的小夹弄里,近似于废弃,水泥剥落的小楼,即使是天气晴朗的时候也很少人会来。 我和池椿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惊呆了。昏暗窄小的房间,墙上挂满了过分露骨的海报,沙发床上布满黄色的水渍,以及角落里散落的透明橡胶小套子。 我们才知道,电影旅馆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睡大觉的地方。很多时候,来电影旅馆的通常是年轻的小情侣,一来是便宜,二来是极度隐秘。 我和池椿两个男人来这里,可以说是和变态无异。然而,那时候我们一点都不在意,比起被人当成变态,无聊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更为致命。 你可以要求一个年轻人不要做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但你不能要求他什么都不干;如果他什么都不干,那么他就会把无处安放的精力发泄在盗窃抢劫和杀人上,最后变成一个社会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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