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一个Omega上了床,在一个破烂的充满霉味的宾馆里。匪夷所思,史无前例,像发了疯。并且这场疯狂居然持续了两个多月之久,直到他坐上飞往伦敦的航班。 他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去概括那一段时间。他们偶尔也一起去看看北京傍晚的风光,路过什刹海,落日像巨大的浪潮,不由分说地把每个过路人都卷进橘黄色的余晖里。他们就披着一身潮湿的暮光,听抱着吉他的驻唱歌手拨一首民谣。丁寻曼摇头晃脑地指向湖面上徘徊的野鸭,钟述闻告诉他一直往西走,西海沉寂的睡莲也很值得去光顾。 那种氛围弄得他晕头转向,每天都像沉醉不醒。丁寻曼每晚都给他打电话,大部分时候他接通之后就是两厢沉默,空气中唯余彼此的呼吸声交错蔓延。一个人待着的丁寻曼身上有股安静流淌的积郁,几乎隔着屏幕把他也淹没了。钟述闻实在受不了,就主动搭话:“看窗外。” 丁寻曼隔了好久才说:“好圆的月亮。”电话那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钟述闻,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晒月亮?” 钟述闻不太情愿,但没有办法,丁寻曼的描述又让他有一点神往。他说,月光沐浴在身上很舒服的,月亮自古就能通灵,想不想对着月亮问问末日什么时候降临? 这果然是丁寻曼胡编乱造的。钟述闻又上当,好在这一夜难得凉风习习,坐在长椅上赏月也算得上愉快。 丁寻曼拿手机对着月亮拍照,拍完乐不可支地笑了——照片效果堪比雾里看花,随手拍盏路灯也许都能以假乱真。 他把镜头一转,脑袋凑近钟述闻,试图把他们两个都装进屏幕,“一二三,”笑得眼睛眯成两弯窄桥,“折耳根!” 钟述闻毫不夸张地推断那张照片里他的脸上一定写满了问号。 “发什么愣啊,折耳根就是鱼腥草,凉拌很好吃的,不过这里好像没得卖。”丁寻曼翻看相册,“这光线也太诡异了,哎拿你手机拍吧。” 2016年8月25日21:53分,钟述闻的手机相册里留下了和丁寻曼的第一张合照。 两天后他出发去了英国,没有特意告知丁寻曼,手机号也换了。在英国的日子偶然会想起这天的月色,把丁寻曼黑澄的双眼照得很明亮。
第23章 清汤面 “哎我操,楼下进了只小猫!”谢杨嘉刚出电梯就兴奋地奔走相告,“橘猫!特机灵,但好瘦啊,好像饿了挺久,谁有猫能吃的?” 同事们一五一十掏出小零食,他挑拣了一些口味相对清淡的,“先充充饥,下午去买猫粮,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喂猫?再搞个纸箱先把它装起来,等等,还得弄点水……” 丁寻曼从旁路过,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手忙脚乱的动作,“我有个快递箱还没扔。” “那一起去呗。”谢杨嘉摁了下行按键,率先踏进轿厢,“顺便告诉你件事儿,你一准得感谢我。” “跟钟述闻有关么。”丁寻曼换了只手拎纸箱,“想不到别的可能。” “啧……干嘛这么聪明?” 下了楼,小橘猫还蹲坐在旋转门前,见到人类就喵呜喵呜直叫唤,谢杨嘉弯下腰,撕开一袋全麦面包,“咪咪,来。” 橘猫踏着小碎步颠颠地过来,势头迅猛地叼下一块面包,偏过脑袋津津有味地用尖牙嚼。 “你还真爱吃啊?我的天,吃得好香。”谢杨嘉惊叹不已,又用眼神示意丁寻曼把箱子摆好,瞄准猫后颈麻利一捏,提起来放进纸箱,赶忙捧起来抱着。小猫吓了一跳,髭毛拱背,挣扎得厉害,隔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缩成一团不动了。 “不怕不怕……”谢杨嘉小声安慰,把箱子往电梯里抱,扭头说:“后天闻哥生日啊。又让这小子先一步奔二十四了,真特么烦人。” “你还想做哥哥啊,”丁寻曼没忍住笑,“幼稚。” 谢杨嘉逗着猫,不跟他计较,“你准备送礼物吗?我参考参考,我还没想好,感觉他也不缺什么。” 丁寻曼心说倒还真有份大礼,不过钟述闻大概一辈子也没机会知道了。再过一阵子,等到瞒无可瞒的境地,他应该会回到蓬莱街去,守着窗前的梧桐树,迎接一条新生命的降临,希望它能喜欢树上常来歇脚的肥雀儿,也喜欢这个阴晴不定的世界。 “反正送不了贵的,对你来说没什么参考性。”丁寻曼想摸摸猫脑壳,但又怕它回头挠他一爪子。平时不会顾及那么多,现在毕竟不一样了……也算是种甜蜜的烦恼吧,他低头藏住笑:“打算怎么处理这只猫?” “养工作室?待会儿问问闻哥,他不同意我就带回去,就是有点麻烦……我家养了只八哥,就是一混世魔王,满屋子乱窜。不知道他俩能不能和谐相处,万一哪天进了猫嘴怎么办?”谢杨嘉说着说着脑袋都要愁秃了,“可是小橘多可爱啊……” “你家八哥话挺多吧。”丁寻曼忙不迭插话。 “对啊,可能唠了。”提起这茬,他一脸自鸣得意,“鸟嘴叭叭的,什么你好再见吃了吗统统不在话下。” “嗯,看你就知道。”丁寻曼努力笑得很斯文。 谢杨嘉一脸无语地瞪他。 “钟述闻不喜欢猫,你不如去劝劝八哥,它叫什么?叫它缩紧脖子老实点别在猫眼前晃悠。” “八阿哥,特有意思一名儿吧?” 阿哥格格凑齐活了,难怪能和钟述闻破镜重圆握手言和。下一步准备复辟旧王朝吗?先贤早就说了莫谈国事,这俩人实在有点叛逆。丁寻曼漫无边际地感叹着。 出人预料的,除了提醒谢杨嘉尽早带去体检打疫苗,钟述闻并没有多加干涉。猫窝安在门后,一扇玻璃之隔,丁寻曼抬眼就能见到,午饭时偷藏一块红烧肉悄悄丢给它,不幸被钟述闻抓包。 “猫吃太咸容易掉毛,”钟述闻垂眸看着猫,在这待了小半天已经很自来熟,竖起尾巴围着他打转。视线往旁边偏一偏,丁寻曼蹲在一旁,正略显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还有可能得肾病。” “怎么会?我一直都是这么……”丁寻曼狡辩着,忽然想起玳瑁猫以前确实很爱掉毛,春秋两季最凶,时常像下雪。他以为每只猫都是那样的。他闭了嘴,第一次怀疑自己真的把猫养好了吗?换作以前他大概率会说:“有的吃就很不错了。”并且执著地要和钟述闻辩论出一个是非。但现在……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还平坦着的小腹。这个呢,也能养好这个小家伙吗? 眼前浮现出一张定格在八年前的面孔。山风心眼坏,吹生她一脸纵横的皱纹,她也不很在意,常笑得怡然自适。丁寻曼背陶渊明,背采菊东篱下,就玩笑着喊她杨渊明。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陶渊明长什么样子,也许是个慈祥的老头。但她的面相是和慈祥一点都搭不上边的,细细的吊梢眼,唇色发乌,颧骨高高的突出来,理很短的头发,驳杂的灰里掺着白。就是拥有这样一张平凡且粗砺脸庞的人,凭借一己之力稳稳地托起了他的小半生。 丁寻曼不敢再想下去,那些他要拼命才能掩藏起来的思念和悲伤,一旦戳破了一个小口,就会如开了闸的洪流倾泻而出。 “腿麻了?”钟述闻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愣愣地仰起脸,“啊,是。麻劲都有点蹿到脑子了。” 钟述闻递给他一只手,“起来。” 丁寻曼慢腾腾地直起身,找了个话题,“听说你生日快到了。” “嗯。”钟述闻没松手,神情自如地回答:“后天。我妈说办个生日宴,随便请点朋友什么的,你来么。” 手上传来的属于钟述闻的体温彻底把他唤醒,丁寻曼反客为主,喜笑盈腮:“又长大一岁啦。”又戏言道:“你拿我当朋友啊?哦我还以为我们只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钟述闻这才找补一句:“随口说的,整个工作室都叫上了。”他终于放开手,对丁寻曼说,“你手有点凉。” 丁寻曼无所谓地摆手,“没事,过会就好了。”转过身又看猫扑垫子玩。 - 钟述闻生日当天,工作室提前两小时下了班。钟述闻在微信群里发了地址:约的六点半,大家早点到。 谢杨嘉带头回复:收到!闻哥生日快乐! Delia跟着回:ok,一定准时,happy birthday to 老板[ 礼炮] [ 炸弹 ] [ 鼓掌 ] 陶为:祝钟总生日快乐。 …… 群里大约二十来个人,一瞬间刷满了屏幕,钟述闻扫了几眼,唯独丁寻曼杳无音讯。他刚才走得早,这会估计已经回到住处了。没看手机么? 等了一会儿,钟述闻换了套衣服,简单做了造型,拿起车钥匙准备直接去丁寻曼那儿找他。路上不怎么堵,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他轻车熟路地敲丁寻曼的门,在等待的间隙抬起手机看了眼反光的屏幕:发型没乱。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丁寻曼刚洗过澡,发梢滴着水,看见是他也不惊讶:“正好,进来拿你的礼物。” 钟述闻其实挺好奇的,但在看到摆在床上那一大瓶黑色的纸星星以后,还是没忍住闭了闭眼——难以置信,这年头还有这么老土的人? “什么意思,讽刺我?”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骂我黑猩猩?” 丁寻曼神秘地笑了一下,“不,是星星在你面前也黯然失色。” “我恐土。”话是这么说,钟述闻却依然上前一步抱起了长度和半条胳膊齐平的透明瓶子,“折了多久?” “你来之前十五分钟还在进行中。”丁寻曼拢了一把头发,水滴顺着小臂往下滑,“特意来接我哦?” 钟述闻面色不改:“上门来讨债。” 丁寻曼懒洋洋地靠着墙,抬头长叹一口气,“上了一天班。不想动啊,听听帮我拿一下吹风机好不好。” 钟述闻径直走向他,穿过腋下把他抱起来扛在肩头,“懒得你,就这么点地方。” 小心翼翼护住腹部,丁寻曼扭过头,眼前是钟述闻患有听力障碍的右耳,单论外表明明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象征性地扑腾两下腿,“骨头硌我了钟述闻!” 三两步就到了丁点大的浴室,钟述闻把他放下来,前胸贴后背,就这么拥着他打开了吹风机。热风“嗡嗡”地吹拂湿凉的发丝,钟述闻手指穿插在他发间,动作意外很轻柔。丁寻曼从镜子里端详他专注的神情。 钟述闻在抚摸他的头发,又像在隔着胸膛肋骨把玩他的心脏、掐出指痕和淤青,挤出腥甜酸涩的汁液。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好了。”钟述闻满意地扳正他的脸,“吹得不错。”他把丁寻曼柔顺的头发吹得略显蓬松,看上去像刚毕业的高中生,丹唇皓齿,明眸善睐,似乎活力无限。 “哦——”丁寻曼拖长语调,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嫩的。”又露出牙齿笑,有点难得的傻气,“怎么好像一朵蘑菇。”他用手把头发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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