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映墨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小手,温声道:“忍得难受,可以捏我的手。” “哥哥细皮嫩肉的,岂不是一抓就红了?那倒成了我欺负哥哥了。”丁四嘴上这么说,但下一秒就攥紧了他的手。 刚撕裂的伤口正用碘酒消毒,疼上加疼,孩子再也无暇跟人逗闷子,牙关紧咬忍痛,小手力气的确不小,像是铁爪子似的,勒得祁映墨骨头疼。 丁四额头上出了一片汗珠,祁映墨用空闲的一只手掏出手帕,轻轻帮他拭去,免得汗水落进伤口蛰得更疼。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吗?”他温声开了口,想分散一下孩子的注意力。 但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说了答案,“是个好消息,鸿城日报社在招报童,我有朋友正好在那儿工作,就请他帮你留了个位子,等你伤好了就去找他报到。” 祁映墨说得简单,中间的那些辛劳一带而过,他不想让丁四觉得欠了他多大的人情。 听到这话,丁四捏着他的手稍稍松了松,惊喜地偏头看他:“真的?嘶——” 护士叫道:“别乱动!” 丁四老老实实梗着脖子不动了,嘴巴以最小幅度翕张着说:“谢谢哥哥,我一定去!一定好好表现!” “嗯,我要不放心你,就不会给你介绍工作了。”祁映墨低头看着掌心里孩子的小手,自然是不干净的,指甲有点长,还有些黑泥,便从口袋里取出钥匙环上扣着的指甲刀,小心翼翼地帮他剪起指甲。 被人剪指甲这事儿实在有点羞耻,可丁四又挣脱不了,只能乖乖地随护士和祁映墨摆弄,他又好奇祁映墨用什么剪的指甲,一下一下怪脆生,便斜着眼角往对方那边瞥。 然而他还没瞥见,就被护士扳正了头,又挨了一声温柔的训斥:“别动。” 祁映墨发觉他好奇,便主动解释:“这个叫指甲钳,美国人的发明,用来剪指甲很方便。” 还是他去留洋的时候发现的方便小物件。于是买了许多带回来,送给了家人们,自己也留了几个,随身带了一个,平时剪些线头十分方便。 “哥哥见识真多。”丁四感叹道。 等伤口清创、包扎完,祁映墨带着他一起去交费取药,这才离开了医院。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两人都还没有吃饭,祁映墨本来想领着丁四打打牙祭,可现在这孩子一身伤,需要忌口,还是吃些清淡的最好。 看见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丁四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不远处:“哥哥,我想吃阳春面。” 祁映墨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家店面很小的面馆,犹豫了一下:“只吃阳春面吗?” “嗯啊!哥哥第一次给我做的就是阳春面,我很喜欢。但现在离你家太远了,就只能凑合了。”小孩儿很笃定地说,“就吃这个吧,尝尝他们家味道怎么样。” 祁映墨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帮他操了那么多心,又花了不少钱,心里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再让自己多破费,便也承了他这份情,紧紧拉着小孩的手横跨了马路,进了对面的面馆。 丁四身上有伤,不能吃辛辣,祁映墨特意交代了老板别放葱和蒜苗,少放酱油和猪油,另外又点了两碟爽口小菜搭配着吃。 没过多久,两碗热乎乎的面就端了上来,阳春面本就寡淡,丁四那一碗没了葱蒜提味儿,酱油大约只有几滴,单吃还行。可是跟祁映墨那碗一对比,就相形见绌,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 孩子吃苦吃惯了,并非不能下咽。但是看着对面那碗香气四溢的,莫名觉得自己面前这碗实在是寡淡。 看着丁四眼巴巴的表情,祁映墨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等伤好了再请你吃好吃的。” “没事,我不馋。”孩子咽了咽口水。 祁映墨把自己这碗往他那边推了推:“这样,你看着我这碗,吃你那碗,想象面美汤鲜,应该就能吃下去了。” “那我试试。”丁四儿眯着眼睛盯着那碗汤料俱全的阳春面,挑了一筷子自己碗里的面条,吸溜吸溜吃下去,“啧!真香!” 祁映墨看着他陶醉的表情,不禁乐了:“真的吗?” “真的!”丁四连连点头,又吃了一大筷子,笑弯了眼睛,“但我想的不是面条,是大鸡腿!既然要靠想象吃面,那不如大胆点!” 祁映墨哈哈大笑:“为什么只想鸡腿?难不成你只吃过鸡腿吗?” “嗯啊……有印象的就是鸡腿了。”丁四呼噜呼噜扒了好几口面条,漫不经心地说,“是在一个饭店的室外座位,有阳伞的那种,一个阔太太点的。可是她只吃了里边的青菜就没吃了。等她走了,我趁服务员不注意,抢了鸡腿就跑了。” “那鸡腿可真好吃啊,皮都是脆的,全是油,特别香!肉也很嫩,一口咬下去还淌汁呐!不知道是不是上边抹了糖,还有点甜……想起我就流口水。” 他说得兴起,口中面条似乎也变成了鸡腿,祁映墨的心却变得沉甸甸的。 上次提到鸡腿跑肚,想必就是这回,平素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猛然吃这么油腻的鸡腿,孩子的肠胃定然是受不了的。 世界上那么多美味,可他吃过的只有鸡腿,也太让人心疼了些。 这么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一时没忍住,那个在祁映墨心头挥之不去却又没有完全成形的念头,一下子从他口中蹦了出来:“丁四,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第8章 拒绝 【“人得知冷知热,得知恩图报。”】 这话一说出口,祁映墨又有些后悔。 过于冲动了,会不会伤害孩子的自尊? 如果一起生活,就要为丁四负责任,可是自己能够负起这个重任吗? 虽然有诸多犹豫,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愿意照顾对方的。 这种类似于父爱或者长兄的情结不知从何而起,却陡然变得深重。他想了又想,或许是自己自私,从小到大没有孤单过,现在只是想为自己找个人作伴罢了。 这不比娶妻要好么,做了兄弟,至少相处起来更自在一些。 但目前还都是他一厢情愿,不知道丁四会怎么想。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收回,他只能屏息等待对方的回答。 在讲台上落落大方的祁先生,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突然紧张得指尖发抖。 丁四倒是没他那么多心理活动,小孩都是直来直去,听到这话就瞪圆了眼睛,忙不迭地把嘴里吞的面条咽下去,抬起胳膊抹了抹嘴。 “谢谢哥哥……”他感动地说,“可我还有其他兄弟,不能自己去享福不管他们。” 祁映墨从小到大没被人拒绝过,此刻免不了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几个小孩还管丁四叫「四哥」呢,显然是都指着这孩子照应,在街头混讲究的就是哥们义气,怎么可能自己有了好去处,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尽力掩饰自己失望的神情,淡淡笑了笑:“嗯,也是,他们三个是不是比你还小?” “四个,还有一个受了伤躺在家里。”丁四端起碗来唏哩呼噜喝汤,大碗的阳春面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就是因为他伤得太厉害了,我才揍那混球。” 祁映墨担心他吃不饱,便将自己碗中的葱和蒜苗挑干净,挑了半碗面条放进他碗里,又叫老板来给加了半碗面汤:“你多吃点,免得一会儿又饿。” 丁四轻易吃不饱饭,不会跟他客气,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你脸上的伤,就是跟他们打架打的?”祁映墨问道。 “嗯,最近我们找了个新地方住,那天我出去找活儿,顺便找吃的,没在家,小石头他们那一伙就过来了,欺负我兄弟们,还要占我们的地方。” 丁四嘴里含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说,“当时只有六子看家,他被打得最狠。幸亏我们后来赶过来,把小石头他们打跑了,才保住了新家。” 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脸上带伤让你看见,才没去找你。” 新家,那能称为家吗?不过是一处容身之所罢了。 但或许有兄弟们一起住,抱团取暖,也勉强能看成是一个「家」。 祁映墨只是心里感叹,脸上并没露出同情泛滥的表情:“六子伤得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嗐,都是外伤,我们都习惯了。”丁四满不在乎地说,“以前有好心的大叔给过跌打药,我们几个都省着用呢。” 说到这里,祁映墨打开他从医院拿来的纸袋,把里边的碘酒、棉签、纱布、胶条还有消炎药一个个拿出来,挨个跟丁四说了用法。 “我跟大夫说,还有小伙伴受了外伤,特意让他多开了些药,你学会怎么上药,回去给他们都涂一涂,免得天气热了伤口发炎。” 他仔细交代,“还有消炎药,回去按时吃,一天三次,每次一粒。如果六子发烧了的话,也给他按这个量先吃一次,然后来找我,我带他去医院。” 这个功夫,丁四已经把半碗面条又吃完了,听到祁映墨说得这么事无巨细,颇为感动:“哥哥,你真是个大好人,能认识你真是我的福气!” “举手之劳罢了。”祁映墨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淡淡笑道,“别放在心上。” 孩子使劲抹了把嘴:“我很快就能长大了,明年肯定和你一样高。到时候我就能卖力气了,还能反过来照顾你,将来你家有什么粗活力气活,都包在我身上!” “就这么看不起我?”祁映墨弯起了眼,“现在我也能照顾我自己。” 丁四仰着小脸:“你能干是你能干,我帮你干那是我的心意,人得知冷知热,得知恩图报。” “你还知道这个词儿呢?”祁映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念过书?” “那倒没有,凑热闹听戏听过,嗐,我会认自己的名字就行啦!”丁四满不在乎地说。 祁映墨想到刚才他说的「六子」,好奇地问:“你们五个人,怎么会有叫「六子」的?” “我们又不是按着人数给自己取的名,他就叫六子,宋六子。”丁四笑得前仰后合,“我们穷人家又不讲究这些,随便取一个还好认——对了,哥哥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只知道你姓祁。” 祁映墨便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只是「墨」字太过复杂,写完就汇成一汪水。 丁四偏着头看,咬着嘴唇不吭声。 “认识哪个?”祁映墨问他。 小孩有点不好意思:“哪个都不认得。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最简单的「齐」,原来一直都弄错了。” “没关系,以后你常来我家,我慢慢教你。”祁映墨笑笑。 他本来还想问丁四是怎么开始流浪的,还记不记得家里人。但是又觉得这些伤心事不问也罢,于是便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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