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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映墨笑得直不起腰，拽着他往外走：“弄点水给你洗掉吧。” “不成，头油这么贵，可不能浪费。”丁四护着脑袋不让洗。 不洗就不洗吧，祁映墨没跟他争，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便兑现诺言，带着他去吃小笼包。 天渐渐热了，又不是去教书，他便没穿长衫。而是换了件白色的衬衫，下摆扎进腰里，下身仍是西裤和皮鞋，油头梳开，额发垂下来，看起来就像是青葱少年。 丁四上下打量他，抬起双手比了比他的细腰：“哥哥也太瘦了吧，比我胖不了多少。” 然后转到他身后，「啧」了一声，“当我没说，屁股上肉还挺多。” 祁映墨：“……” 他转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认定自己屁股不大，只是普通挺翘，这是多年练拳的结果，紧实有弹性，他自己还颇为自得呢。 臭小子童言无忌，不理他。 一大一小并排出门，丁四仰头看了看他，嘿嘿一乐：“更像少爷和跟班了。” “那你走前边，我给你当跟班。”祁映墨笑道。 丁四想了想：“算啦！出这个风头也没什么意思。” 祁映墨但笑不语，这小孩还挺务实。 出了巷子一拐弯就是他要去的包子铺，店面不大，天热了屋里闷得慌，桌子就摆在路边，几乎快要满座。 丁四眼疾手快占了一张桌子，让他坐着，拍着小胸脯说要鞍前马后伺候恩公，从他手里拿了铜板，跑进店面里去点餐，祁映墨也不与他争辩，安之如怡地坐下欣赏风景。 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行色匆匆，似乎都在赶着回家与家人一起吃饭。 一大家子围坐在桌边共进晚餐，这情景对祁映墨而言，已经恍如隔世。 小时候的桌上最热闹，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他，后来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桌边少了两个人，不久后又多了个妹妹，妹妹越长越大，越发调皮可爱，饭桌上终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后来他就留学去了，两年都没能和家人一起吃饭，才回国不久，经历过短暂的热闹，一个家骤然土崩瓦解。 只剩下了他自己，永远形单影只。 从此祁映墨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就连刚到学校之后，同事之间的邀约都不曾答应过。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害怕，怕这样的热闹持续太短，既然留不住，还不如不曾得到。 但跟丁四吃饭不一样，他说不出哪儿不一样，至少心里不会排斥。 祁映墨正发着呆，突然旁边有人喊他。 “祁先生？” 他扭头一看，竟是班上的几个女学生，学生们看他穿着白衬衫，一副俊俏的青葱模样，全都惊呆了。 “先生真的有二十四吗？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 “是啊，之前说还有六岁的儿子，是不是骗我们的呀？” “穿起学生装，都能跟我们做同学了。” “先生怎么能扯谎呢？” 当场被人撞破，祁映墨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只亏天色已暗，灰沉沉的光中别人看不出他面红耳赤。 丁四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姐姐们在说什么呀？爹爹，我还想吃卤鸡腿，给我买一只吧。” 祁映墨看着他端着两屉小笼包过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心里直叹气。 你哪点像六岁哟！ 果不其然，女学生们愈发诧异。 “你真的是祁先生的儿子？” “祁先生的儿子不是才六岁吗？你看起来至少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 祁映墨撒过的谎屈指可数，唯一说过的就是自己的年龄和家世，还被人撞了个正着，这会儿耳根烫得厉害，却不敢开口，生怕跟丁四说的不一样。 若是在这些女孩子面前穿了帮，他干脆还是辞职好了。 丁四跳上长凳坐着，小臂乖巧地叠放在桌上，仰头看着那几个女学生，气定神闲地说： “我叫小丁，快七岁了，平日里爹爹和母亲照顾得好，这才长得急了些，姐姐们为什么不信？” “祁小丁？祁先生是国文老师呀，怎么会取这么普通的名字？” 丁四笑嘻嘻地回答：“因为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爹爹疼母亲，一切都随了她。” “那你母亲呢？为什么只有你们父子俩出来吃饭？” “今日我学写了几个大字，写得很工整，爹爹要奖励我，便带我出来吃小笼包。母亲不喜欢抛头露面，留在家里等我们，等会儿吃完了，我们要给她打包带回去。” 见丁四对答如流，几个女学生你看我我看你，也问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脸上还有些不太相信的意思。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祁映墨绷起脸，摆出一副先生的姿态，“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小心会有危险——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这几个女孩相约去看电影，危险倒是不怕，怕的是先生突然问起作业。 “这就回去了！祁先生明天见！”她们忙不迭地说，手拉着手匆匆离去。 祁映墨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的小孩：“谢谢。” “这算什么。”丁四双手托腮，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担忧地看着他，“哥哥长这么好看，肯定会有很多姐姐喜欢，将来可是不得安宁喽！” 祁映墨轻笑一声：“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话时恰好路灯亮起，照亮了他的脸庞，这粲然一笑，就像是昙花乍现，又如朗月入怀。 丁四看得直发愣：“哥哥，我怎么觉得我也有些心动了。”
第5章 工作 【“不酸不酸，我爱吃醋。”】 这臭小子，才不大点儿，净说大人话，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你才十三，懂什么叫心动？可别跟着起哄。”祁映墨哑然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摸了自己一手头油，无奈拿出手帕来擦，忽然想到什么，又掏出几个铜板，“想吃卤鸡腿是吗？去买吧。” 丁四连连摆手：“不能吃不能吃，吃素太久了。要是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要跑肚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还能怎么知道，肯定是尝试过。 而他是怎么尝试的，祁映墨并不太想知道。 他往丁四面前推了推小笼包，又拿起筷子递过去：“快吃吧，免得凉掉了。” “不用那么讲究。”小孩没有接筷子，小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被汤汁烫了下嘴，含糊不清地叫道，“好吃！真好吃！” 吃相可谓很不雅观，但祁映墨看着他的模样，莫名满心欢喜，自己也顾不得吃，静静看着他狼吞虎咽。 片刻后，小馄饨也端了上来，闻到鸡汤的香味儿，丁四更加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就要吃，被祁映墨拦了下来。 “小心烫秃噜皮！”他轻轻搅动馄饨，先舀了一勺汤，送到小孩嘴边，“尝尝。” 丁四「嗖」地吸了一口，眉眼间露出享受的表情：“好香——” “要不要加点醋和辣椒油？”祁映墨提议道，“我喜欢这么吃。” 见丁四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他便按照自己的习惯，加了一些醋，又怕小孩不能吃辣，只加了一点点辣椒油，搅拌均匀，把这一碗推到对方面前。 “你尝尝，如果不喜欢，另一碗没加过的归你。” “哥哥这么懂吃，调出来的汤我怎么会不喜欢。” 小孩的嘴实在是太甜了，但昏黄的路灯下，祁映墨还是发觉，他喝了一口汤之后轻微皱了皱眉。 “是不是太酸了？给我吧，你喝这碗。”他把原汁原味的那碗推过去。 丁四拉住面前的碗：“不酸不酸，我爱吃醋。” “别勉强了。”祁映墨强制把他那碗端过来，怕他抢走似地捧起来喝了一大口汤，“人人口味不一样，没必要顺着我。” 孩子看着他这样，嘴巴微张地愣住了：“这是我喝过的……” 祁映墨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嫌弃，抿唇笑了起来：“我看你挺健康的，应该没有传染病。” 这孩子整天在街头混，这一点真是不容易。 “嗯，我没病。” 丁四这张巧嘴好像突然失灵，把脸埋在馄饨碗里大口大口喝汤，再抬起头来，祁映墨发觉他像是眼圈有些红。 “你现在……住在哪儿？”小孩已经开始要面子了，他不想戳人短处，便转移了话题。 丁四吸了吸鼻子，抹了抹嘴：“在凉秋路一片，偶尔会去翠微路。” 看来是居无定所，祁映墨有些揪心，那都是比较繁华的路段，或许方便他讨点吃的度日。 “哥哥不用替我担心。”小孩笑着说，“我和几个哥们儿在一起，大家互相帮忙，不会被人欺负。我也打算找点事做，比如当个报童什么的，再过两年我长大长高了，就能去扛大包卖力气，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祁映墨赞叹道：“做事有计划，有想法，值得夸奖。” “那当然！”丁四得意道，“其实扛大包都是保底的打算，我想着如果能学点手艺，将来能进工厂那是最好。” “一定会的，你这么聪明伶俐，一定会靠自己的本事改变生活。”祁映墨赞许道。 他原本打算给丁四一些铜板——不敢给多，怕孩子身上揣了钱会招来祸事，想让对方用完了再来找他。 但是现在突然觉得，如果贸贸然给钱的话，似乎有些贬低对方的意思。 口袋里的铜板突然就拿不出来了。 祁映墨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隔三差五来我这儿，我带你打打牙祭？” 丁四已经唏哩呼噜地把小馄饨喝了个干干净净，放下碗一抹嘴说：“不用啦，哪好意思总占神仙哥哥便宜。” “如果我想见你，该怎么找你？”祁映墨有心想帮他联系一个报童的工作。但是自己还得去打听，得等事成了才好说。 孩子想了想：“那你就在门锁上留张纸条，我认得自己的名字。” “好。”祁映墨笑得温柔，“那就这么定了。” 他们两个人只吃了一屉小笼包，丁四瞄了瞄剩下的包子，欲言又止。 “吃饱了吗？”祁映墨关心地问道。 这孩子应当比这更能吃才对，小馄饨都是汤汤水水，并不压饿。但自从这个端上来，他就没再碰过小笼包。 丁四撩起小褂，笑得见牙不见眼，拍了拍肚子：“吃饱啦！” “剩下的这些，你打包带回去吧。”祁映墨说，“天热放不了，但是可以请你的小朋友——” 丁四认真地纠正：“哥们儿。” 祁映墨忍俊不禁：“好，请你的哥们儿一起吃。” “又吃又拿的，这多不好意思。”丁四嘿嘿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小光头。 “本来就是我请客，怎么也得让你在哥们儿跟前涨涨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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