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烟青似乎坚信,我们可以这样三个人一起生活。
第58章 从前我对于我的人生是没有定义的,或者说没敢定义。 或许不懂事的幼儿期有问过言媚有关于我父亲的一切,可能是没有得到回应才没有记忆,但更大可能是受到某种层面的威慑才没有后续。总之,在学习父亲这个词前,我已经能提前接受我的生命从开始就没有这个角色的位置。 听到“爸爸”这个称呼是茫然的,看到同学坐在爸爸高大的肩膀上吃糖葫芦是麻木的。我的潜意识甚至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是像言媚一般冷漠狂躁的,我没有感觉到爱,因此对于“爱”这个字眼也是陌生的。关于人间,我最先感受到酷热寒冬,疼痛、饥饿与谎言。甚至对于恐惧,都是迟钝的。 非要算起来,人世间第一个对我表达善意和爱的人,是陆西芃。萍水相逢的匆匆一眼,不求回报的匿名器官捐献。如果不是她,我这辈子都和董烟青不会有交集,我的人生可能很快就到头了。 没有什么倾身照顾、不动声色的守护神,温言宋最开始就会入土为安。 所以我怎么能对陆夫人有任何不敬或者逾矩的想法,我是最没有资格嫉妒她与董烟青曾经的人。但凡他们感情没有那么深厚,董烟青都不会为她随手放任的善意来到我身边。 回云堇别院路上,无数个念头环绕意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于眼尾虚化。 后脑勺注视许久的视线,终于忍不住放大他的存在感。 董烟青摁住我的后颈,强硬地让我转了个身。修长的指节掐住我逐渐往下低的下巴,不容抗拒地抬起,直至对上他此刻风云紧骤的双眼,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在下一个动作往后逃避时,被他预判,抓进了怀里。 脸颊碰到他胸前紧致的肌理,他今日挺阔的西装面料有些硌脸。但他手臂的力量太难以抗拒,头顶的热气吹到我耳朵,也让我不敢再造次。 他听起来很无措,像是已经穷尽了一切门路,生生被我逼到了绝境。 “要怎么样你才能真正开心起来?”董烟青掌着我的肩膀靠近,直至这个怀抱再没有缝隙,“为什么怎么都不行?还是只是我不行?”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经是从牙缝里蹦字了。 面对这个问题,我一时无言,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当董烟青深埋的过往轰然长啸地压向我,我有过逃避,到如今没有挣扎就接下。或许任何一个人的出现我都能咬牙搏一搏,唯独是陆西芃不可以。如果陆西芃死而复生,我想不用她出现,我就会自发安静离场。 分析心理学的名著有很多本,但人类有雏鸟情节是公认的定论。只是我比较幸运又比较不幸,雏鸟情节分别由这对死生契阔的爱侣共同创造。 这么看来“亡妻的遗物”这个头衔并不冤枉我,董烟青对我另眼相待是正常人的行为。 只是坏在我对他动了心,而他对亡妻长久的思念不得善终,最终心软成了庇护我一生的人。 从相遇就开始犯下的错误,哪里又还有转圜的可能,试问我怎么开心起来。 我摇了摇头,但在触及董烟青蓦然暗下的视线时,乖觉地靠回了他的怀抱。 鼻息间常年熟悉的冷香使我昏昏欲睡,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他身边,闭上双眼竟然算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对,命运带来的焦头烂额,就让命运自己解决吧。凡人向来只有被安排的命。 陆西芃忌日后,董烟青又开始忙起来。 两个月前晚谈心,董烟青除了答应带我一起去见陆夫人外,还解除了对我的监禁,并承诺不会再给我造成类似的不安。 说是解除监禁,其实在去见陆夫人之前,我都没有出过云堇别苑。承诺从开口那刻“奏效”,但这个精美的笼子里,所有的饲养员都受董烟青之令,软磨硬泡地占据了我每个没有被董烟青占据的时间。 因此距离两个多月的瞬息万变,我才从网上得知谢温被无罪释放的结局。 两条人命没有了是事实。可信兰的脑癌本来就恶化到了晚期,至于Boris经调查倾向于自杀。是以这两条消失的生命,与前托马斯·斯塔策尔移植研究所主任Sherwin进行的研究无关。 新闻最后写到,因Sherwin主任精湛的医术与敢于挑战的魄力,最终为这对离世的夫妻留下一个孩子。 Sherwin的手术成功了。 这个认知瞬间充斥我的脑海。我想起两个月前谢温面对世人对自己的唾骂,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当时我为他因为失败的手术断送前途感到惋惜,此时想起来,才后知后觉里面的绝望和疲惫,可能正是因为手术成功。成功的手术于他事业上是辉煌的一笔,可他爱的人今生再也不能远远看见了。或许那时,漫天的骂声和淋漓的正义,才令他还有活着的滋味吧。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按下属于谢温的那串数字。 通讯意料之中接通了,我却在相隔万里之间感受到了同等的绝望。 “怎么不换号码,老师。”我颤着牙关问他,但其实这个答案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千疮百孔风吹就没的人。 对面在我的话声落下后,给了我一个枯涩的笑声。 他瘦骨嶙峋的声音,如有实质剜进我心坎上,疼得我瞬间泪目。 “想听听以前的声音。”他说,“证明过往的几十年,真的存在过。” 我捏着发热的手机,沉默数秒,才苦心劝慰他:“但你不能靠回忆度日,未来很长的。以前的一切,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多伤害,换个号码吧。”我听着自己用英文说出的卑劣谎言,每个单词都难堪到我不想回忆。 通话线瞬间寂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每一秒钟的间隔都直指我的私心,我的灵魂在无际的黑暗中湮灭,终于在听到谢温执意不改的回答后松了口气。 他告诉我:“只要我想,我的未来也可以现在结束。回忆能伴我走多远,哪天就是我的死期。” 有如从地狱发出的叹息意外和曾经十年前的董烟青重合,我往后跌了一步,柔软的沙发弹起我半边没有知觉的腰身。 我张了张口,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电话临挂断前,谢温恍惚想起他作为长辈应负有的引导责任,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口吻告诫我:“su,永远不要试图去唤醒或者治愈一个发疯的人,否则会把你拉进地狱,这是自寻死路。” 谢温的话盘旋在我心头久久不去,我百般思量,千般疑虑,两天后还是给他去了一封邮件。 【Sherwin主任:感谢您现身说法,但我想我就是那个疯子,无需再找什么生路。只要点燃我灵魂的人不死,我会陪他到地老天荒。这可能就是我毕生的宿命。】
第59章 下午时间5点,董烟青身披傍晚的霞光归来。深灰色的风衣解开排扣,随手递给上前的佣人,裹着西裤的双腿挺拔柔韧,目的性极强地走向我。 他略迟疑地拿了我手上的书,简单翻看两页,还了回来:“看了多久?” 我抬起左手腕,看了眼élégante表盘,“一个小时不到。” 对话没有继续。见董烟青的视线黏在我手腕处,我合上精装版的外科封面,眼神也放到他对焦的位置上,解释道:“我现在哪里都不去,戴手镯的意义不大。找书的时候,翻到你的收藏,看这表闲置可惜,刘汕又说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随意处置,便换下了。” 说着我抬手给他看,一脸微笑等待被夸的模样:“好看吗?” 董烟青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牵起了我的左手,将戴着石英表的地方仔细端详。 打量片刻后,不甚清晰地吐了两个字:“好看。” 然后安排佣人传话,让刘汕到书房找他,说完松开我的手腕,浅浅地露了个笑:“你继续看,我去处理一点事情,晚饭和你一起吃。” 我点头,目视他平静的背影许久,等他进了电梯,才重新打开书坐下。 连续翻了三页书,佣人见真的不必留在这里听我吩咐,才没继续杵着当懂事神。 接着又等了两分钟,确定这时大厅不会有人走动,我才摸出手机,找出一个每次都要删聊天记录的微信框打字。 【周八的雪:他确实有你说的,有那么一点在乎那只手镯我还戴不戴】 【周八的雪:虽然我赌对了,但并没有很开心】 【周八的雪:表还要继续戴下去吗,太贵了,我戴着手都不太敢动】 王沁回复得很快,大概知道我不方便回消息,她总是很认真地每条回复都以文字引用的形式弹回来。 【半截秋:刚做完产检,宝宝很健康,你哥一起去的,还说要给你看检查照片。他等下停好车应该会给你发,你随便回他两句就行,不用耽误时间看报告。你又不是妇产科,你哥是高兴糊涂了。】 【半截秋:现在的在乎没用,男人都别扭。】 【半截秋:想到什么不开心了?如果是因为他,那就试试每天戒断他一分钟吧。开心是人很重要的品质,你德育修得向来不错,我相信你很快又要拿第一的。】 【半截秋:喜欢就继续戴,董家的财力,你就是把这表整个收藏系列摔着玩,董烟青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心疼别人前,先心疼自己,说了多少遍还记不住。】 检查报告确实显示孩子很健康。从王沁查出怀孕的那天起,温寻就一直鞍前马后伺候着,这么仔细下来,孩子大概也懂父母的期待,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回复完温寻,退回王沁的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半晌删删减减好几条回复,最终才点了个“收到”的红牌发过去。 消息发送成功的那一秒,我就把聊天记录删除了,王沁早就摸清了我的习惯,没有继续再聊下去。 退出微信后,我反手把手机盖回了茶几原位,重新捧起书,琢磨她的那几句话。 和王沁恢复联系,是温寻牵得线。只是温寻是派她来给我洗脑离开董烟青,她一和我说上话却临时叛变,改口说愿意做我和董烟青之间的调解员。 主线任务是解码董烟青的一切言行举止,并加以指导我的回应,最后做出结果预测。 副线任务是当结果预测是正反馈时,推着我拿准机会主动出击。 目前的进度稍微乐观,董烟青给了一些还没办法判断的侧面反馈,王沁的意思是,有反馈就意味着还有救。 晚饭董烟青如时下来了,惯常是一桌我喜欢的菜色,他坐在一旁时不时给我提筷子布菜,其间三两句话叮嘱,气氛还算安宁。 刘汕不愧是追随他多年人,有一句话说得真令我没法反驳。因为董烟青确实对我极致地温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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