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只是陆夫人是女人,我是男人。 我惊慌失措地对上董烟青坦然的视线,眼泪再也止不住。 不是的,没有区别。 眼前的画面颠倒成乱象,时空恍然交叠,藏在暗底的迷雾终于消散。 即使我害怕相信,那也是真实。 去年我和董烟青重逢,也算是21岁。 我不断往后退,扶着墙往玄关挪。董烟青往我身边迫近一分,我就颤抖得更厉害些。 那张我最爱的脸,此刻依然甜言蜜语地哄我:“不是答应要剥枇杷。” 董烟青捉住我的手,按住我蜷缩的手指,把又大又甜的枇杷放在掌心。 轻轻发问:“怎么不乖了?” 他的话如一座压力巨大的山压下来。我顶不住压力,身子不住软成一滩水,狼狈地躲开他的拥抱。 却因为怕惊扰陆夫人灵体,连哭诉也是小小声的:“再见时你突然和我表白,是因为我女装让你想起陆夫人了吗?” 空气可怕地静谧下来。 我等得好苦,眼巴巴地乞求董烟青否认,却得到他一个自嘲的笑:“当时不该留你在中国念书的。”
第48章 董烟青想抱我就没有抱不到的时候。 哪怕此刻并不适宜我们有任何亲密接触。 新房在这九年的光阴消减下,外墙看着陈旧,内里的装修却明显是经过几轮翻新的。 现在的风格是素净,极素的白,纤尘不染。家居用品通通都是纯白色,入眼的效果极其肃穆,甚至有点渗人的感伤。唯一醒目的,就是墙上挂的照片相框。 和话厅前供奉的灵位。灵位是冷峻失落的黑。纯黑的色调下,有温度的仅是正燃着的两根白烛。 董烟青把我放在陆西芃灵位前的那个跪垫上,脸离烛光的距离不到十寸,仰头就能对上陆西芃古典韵味十足的黑白美人照。 余光一瞥,我的身形就往后跌了跌。 董烟青适时用腿顶住我的后背,我闭上眼睛藏起即将上涌的泪意。 我其实不是爱哭的小孩。刚接会温家的那几个月,温荞百般刁难,都没引来我一丝一毫的注意。可是自从遇见董烟青,我就变成了爱哭的大人。 曾说人生八苦,最苦不过“爱别离,求不得”,今朝看来,意难平和不甘心都算不得什么难熬的。 最恨的还是,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夫人清丽婉约的美貌、优雅知性的体态,都如云朵般漂浮在我心口上。以至于,让我在面对董烟青时自愧弗如。 她什么都很好,只是活不起。死在新婚燕尔之时,注定是董烟青用尽一生也难以释怀的爱人。 显得我们刚开始的婚姻,难堪至极,像个残忍的笑话。 显得我的暗自期待、欣喜若狂,如此一文不值。 我蓦自冷静下来,再次睁开眼睛与陆夫人相视,片刻之间,只觉此时的她慈爱过人。 莫名的释怀,令我跪直了身体。我倾身去拿供台上准备的香,生疏地放在烛火中央,细烟飘高。 言媚去世时,我并没有送她,因此陆夫人应当是我此生跪的第一人。 但这礼我总觉得轻了,便擅作主张在上香前嗑了三个头。 我自诩对恩人极尽虔诚,不敢有丝毫逾矩,香炉缓缓起烟的那几秒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我直起上身时,无意又顶到了后背的硬物,才恍然反应过来董烟青竟然一直就这么站在我身后旁观了一切。 这种想法只要一有,心里的酸涩就压都压不住。我好像个小丑,董烟青是不是斜着眼嘲笑我作秀呢?他一直不出声,是在想什么呢? 思绪乱撞,我浑浑噩噩地起身,未料脚麻出了糗,还要董烟青搀着才站稳。 我盯着董烟青给我手腕借力的臂膀,心里不由自主地设想: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在陆夫人灵前投怀送抱? 想到这,我就往旁边挪了挪,坚持在陆夫人面前和董烟青保持距离。 换成今天要面对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觉得这样的避嫌很可笑。我和董烟青是加州法律认可的夫夫关系,两口子要避嫌,这是什么年度笑话! 但我面对的是陆夫人,我的恩人,董烟青的前妻,我笑不出来。甚至觉得可笑的是我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只是我自己。 气氛一时很难捱。 好在董烟青此刻很好地“尊重”了我,与我“共同维持”了这份刻意的疏离。 我咬住舌头难堪地转身,我到底在异想天开什么?董烟青的疏离怎么可能是演的?! 脑子崩溃地接收我的思路,某时某刻我清晰地意识到董烟青带塔雅随行的先见之明。 短暂地走了一会儿神。 手心蓦然沾上一丝黏糊糊的凉意,我定睛一看,与董烟青刚剥好的一个枇杷大眼瞪小眼。 相较于我的反应,董烟青表现地始终平淡了些。明明万般深情、念念不忘的是他,看他的举动却像是我在胡思乱想。 “找个地方坐会儿。”他往外的隔间一指,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和西芃说会儿话。” 我听话地往后走,但步子不敢迈大迈重了,小心挪着过去。目的地没有很明确,唯一有意识的就是要马上离开董烟青的视线,给他和陆夫人留下私密空间。 室内的装修和卫生太过洁净,我对于哪里都觉得无所下脚,最后选择靠在隔间的墙后等董烟青结束。 耳边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声响,我心知他们应当是在利用神交感应传话。 靠着墙无聊的每一分钟都是度日如年。董烟青给的那个枇杷酸得我胃疼。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开始默背假期开始前留实验室培养皿的两千条数据。 我背得不算慢,毕竟是自己着手实验的。对面橱窗的时钟才指过十分钟,我已经背了两百四十三条。 眼看越往后背越有气无力,最后只能停下歇会。半个小时,九百七十八条。 为了奖励自己的乖,鼓励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能气馁。我偷偷探头看了看,但伸长脖子之前,有告诫自己不能影响到陆夫人说悄悄话。 然后入眼的就是董烟青面色如霜地揩了揩黑白相框里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称得上优美,眼神更是动人的温柔。 我突然为陆夫人感到可惜,她竟然不能睁眼看看这个为她所困的可怜男人。 我悄然叹了口气,默默地又把脖子缩了回去,接着与那面古董时钟又对视了半分钟。 调整好自己后,我继续抵着墙背剩下的一千零二十二条数据。 可惜不值得提及的是,这次我背得格外辛苦。 脑海里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数据明细,甚至连每个数据怎么来的都还能心算,但莫名地就是会背岔一两个。 先是背岔一两个,我刚觉得是嘴瓢,没一会儿就背得稀里糊涂,牛头不对马嘴。 我感到很羞耻,竟然陆夫人面前丢这种脸,换作是陆夫人,决计不会出这种纰漏。毕竟墙上的生平轶录里,就写她二十岁就作为董烟青的总助独自代表列席北美金融峰会,凭借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为佰蒂融来五百亿美金投资。 昔年她比我小一岁,尚且可以孤身在异国为董烟青的江山单刀赴会。谢温说错了,我这批留学生里最出色的人,并不是他目光所及之中中国留学生的极限。 二十岁从哈佛硕士毕业的陆西芃小姐,才是我应当奋力学习的榜样。 再次忍不住去看董烟青的我,在看到他蹲在灵前给陆夫人耐心剥一盘枇杷时红了眼眶。 我吸了吸鼻子又缩回墙角去,仰头捂着眼睛不敢泄露一点哭腔。 但是真的很冒犯,我咬着牙没忍住默念:“陆夫人,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羡慕你,对不起。” 把脸窝在膝盖哭了好一会儿,我的身边才出现一道阴影。我如有所感的抬起头,与此刻居高临下,我万万不可亵渎的董烟青对上视线。 他面无表情地朝我伸出手,没问我为什么哭,只是声音明显低沉了好几个调说:“走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总觉得当着陆夫人的面牵董烟青的手很罪恶,于是默默摇头,拒绝了他的绅士。 董烟青没什么表示,被拒绝了就放下手,率先朝玄关走去。 我自行起身跟上,走出墙壁的遮挡后,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陆夫人的灵位。 香烛还是我点的那些,多的只是董烟青仔细码好的那盘枇杷。仿佛今天他来,只是寻常地伺候她尝尝应季的新鲜枇杷。
第49章 关于眼前的对峙状态,我直觉是开启了另一个混乱时空。 联排别墅外突然多停了整整十辆豪车,最顶级的一台近二十亿的银魅堵在大门,最次等也近一亿的柯尼塞格one1在一众顶配座驾里都显得不起眼。我印象里温家的车库都找不到这么全的限量顶级配置,更没有州名地区一致还能挂上从0-9连号四位数的车牌。 而这些很多人这辈子都可能没有眼福的车,现在被当作几十把枪的护身盾,将别墅的出口包围地一条狗没可能活着离开。 董烟青起飞加州前带来的那一整架私人飞机白人保镖,正和这些不速之客各自指枪相向,看架势,誓要不死即伤,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董烟青刚带我出来那一刻,塔雅和刘汕亦是迅速掏枪挡在我们面前,那批不速之客脸上的表情明显多了几分蠢蠢欲动。 这阵仗我只在电影里看过,顿时吓得心跳骤停,脑子里崩得拉断了一根弦,下意识就要换到董烟青身前。但他比我反应更敏捷,我才刚有抬腿的反应,他就用一股蛮力单手将我制服在身后。 我被强压在他后背时,痛得忘记了害怕,恢复心率的心脏跳得失常:“董哥……” “别怕。”身前的回应不动如山:“我能带你来就能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我紧张地捏住了董烟青利落的衣摆。那一刻我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危险,直到感受到前面衣摆抽出,下一秒子弹上膛,董烟青反手护住我往后掩退,砰—— 一阵暴响惊得四周的节奏都乱了套。我脸上血色尽褪,在耳边响起的嘶喊里,死命挣着董烟青铁一般的手臂,可是无济于事。董烟青强悍的体力再也没有掩藏,他扛着我退到灌木林中,利落的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硝烟被他不通人情的手腕死死压住,他终于暴露了头狼的特征,狠戾乖张,嗜血狂暴。 四处静谧时,我伸出发抖的手去摸他心脏的位置,没有摸到血才敢睁开眼睛,去摸他身上的其他位置。 确定董烟青真的没受伤,我警惕地往前探头,这才发现这几分钟的动乱,只有董烟青的那三枪有打出实质的伤害。 原本挡这别墅大门口的那台劳斯莱斯银魅,此刻连暴三个车胎,不值钱地塌着,一副可以当废品回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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