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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了看表，抬眼便见到慕远——提着购物袋，悠哉地从楼梯上慢步走下。一头乱发濡湿，交叉着贴在额角。 少年举着可乐，数秒就喝下半瓶。汗珠沿着脸颊滚落，积在下颌线处，又被手背一把抹平，擦在后颈细小的绒毛上...... 黄昏、晚霞，结伴回家的学生，以及眼前汗流浃背的少年。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周围的景物又是那么寻常，这让秦遥产生一切安好的错觉。他恍惚了一瞬，似乎忘记了那些徘徊的跟踪者，只是抬头望向慕远，荒唐地想让这一刻永远延续下去。 “怎么了？”慕远手里仍握着小半瓶未喝完的可乐，对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只觉得秦遥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 “没.....什么都没有......” 语落，二人沉默良久，最后，是秦遥轻松自如地扬起了嘴角，继续说道：“我们......好像该回家了。” 十八英寸的黑白小电视，狭窄的保安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老电影——瞬间，一段对白在慕远脑海中闪过，与秦遥方才说的无异。而下一个场景，便是男女主角坐在车中，被加特林寸寸击穿...... 回忆到这，慕远顿时醒悟，却镇定得连颤抖都不曾有。他只是将可乐放在一边，笑着点了点头，坐上摩托车后座，与秦遥渐渐驶离居民区...... 慕远从未想过，这场逃亡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落幕。 但此时此刻，坐在秦遥背后，太阳在右手边徐徐而落。橙红色的光芒沿着狭窄的小巷，在建筑物间穿过，总是一瞬一瞬地刺伤慕远的眼睛。时速逐渐加快，似乎是超过了每小时五十千米，风在耳畔呼啸，湮没了小镇嘈杂的人群。 这辆年久失修的摩托今日格外平稳，在乡间颠簸的小路仍笔直前行。慕远总觉得自己像是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猜想这便是终焉了，心里却平静得宛若死水。 不过，如果有权利选择的话，他又应当期盼怎样的终局？ 离开小镇时天已然半黑，秦遥载着慕远，在小路上七扭八拐地疾驰，朦胧的夜色中传来警笛的声响。听到这声音时，慕远能感觉到秦遥竟猛地一颤，却不知具体缘由，只以为这家伙多少还是畏惧着落网的那天。 声音越来越近，秦遥转头开进农田。天色太暗，他们在一次转弯时翻进稻田，再发动摩托车逃跑早已来不及，慕远抓住秦遥的手腕，牵着他穿过将熟的水稻，向一旁的山林跑去。 “慕远。” 二人正跑得气喘吁吁，秦遥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差点将慕远拽倒在地。 “你......” “已经......不用再跑了。” 慕远猛地转过头去，隐隐看见秦遥将一个空汽油桶扔在稻杆间：“什......什么？秦遥，你要干嘛？” “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追过来了。”秦遥神色淡然，从口袋中摸出打火机，流畅地搓出火焰，然后点燃了一旁临近收获的稻米。 火苗微微燃起，跳跃着吞噬着它的邻居，像是舔舐一般化粮食为焦炭。稻杆被烧断，穗子燃烧着落于地面，瞬间点燃了秦遥方才泼洒的液体：“快跑，慕远。” 慕远方才正发着愣，忽的被秦遥抓住手腕，猛地拽着向前跑去。他多少有点搞不清楚刚才的状况，明明当时就应该结束的，而为什么，为什么秦遥却试图用一把大火让终焉破灭？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没留心秦遥的动作，也不知他在跑到半途时忽然回了头，在看见火海对面的人时瞬间扭曲了表情—— 震惊，平时一贯冷峻的脸庞唯有震惊。 因为，他看见的不是别人——不是他熟悉的S市杀手，不是普通的民警或武警，更不可能是邹雨尔本人....... 而是——皇甫昭！ 那个三年前忽然加入，不久便与秦钧平起平坐的女人。那个杀人不眨眼，甚至恶劣地大笑两声的恶棍，竟穿着警服站在火海对面！ 秦遥注意到了她，而她也同样注意到了秦遥......她笑了笑，一切才刚刚开始。 ——TBC—— ---- 慕远想到的那部美国老电影是《雌雄大盗》，我很喜欢的作品。
第13章 上卷：第十一章 ======= 三年前，秦钧还不满二十二岁，正为结业考试忙得不可开交。 那段时间，他刚被尊为秦小爷，过着形似秘书，又好像打手的生活，却从来不把工作放在心上。只是抱着参考书，天天钻在图书馆，偶尔也出入培训机构，抽空学一些应试技巧。 与皇甫昭的初次见面，是在一个阴而有雨的下午，课程结束后，他照例冒雨赶去看场。进门后，迎面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前，黑色长发，身着红色短上衣，搭配黑长裤。她的手边放一杯香槟，嘴里叼着烟，一见面就说：“哟，大哥，要不要来根华子？” 这便是他与皇甫昭的初遇——如同任何一个故事的开端一样，风平浪静。 那年皇甫昭二十五岁，据说原本在内蒙做事。前一位老板倒台了，她来S市投奔熟人，之后辗转来到邹雨尔手下，不到三四个月的功夫就被认可，随后自请到秦钧手下工作。 虽然迅速进入权力中心值得褒扬，但作为一个卧底，她实在失格——她活得太放旷，太锋芒毕露，丝毫不懂得低调和收敛。只花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与秦钧平起平坐，如今回想起来，秦遥仍为她的冒进感到惊讶。 2017年底，皇甫昭成为了马仔口中的“阿昭姐”，独自管理赌场一段时间后，她因手段狠戾再次被邹雨尔赏识，从此和秦钧搭档行事——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秦钧才开始逐渐认识皇甫昭。 正式搭档的那天，邹雨尔为两人安排了一次会面。场地并不特殊，只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但人物十分隆重，高层成员齐聚一堂，共同见证二人握手的那一刻。 秦钧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皇甫昭，似乎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端倪。而她依然镇定自若，只是微笑着与秦钧对视，在四目相接的数秒钟，无形地将所有压力转移给了对方。 冷静、危险、自视甚高——哪怕此前已经见面无数次，在那一刻，秦钧才真正产生了对她的第一印象。 秦钧谨慎，从不越雷池半步，皇甫昭冒进，一天到晚地出风头。搭档过后，二人有意无意地错开工作面，互补的性格让他们的分工格外成功。如遇必须合作的场面，秦钧也乐意后退一步，让皇甫昭占据主导，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秦钧能感觉到，皇甫昭总在观察自己。那眼神探究中带着提防，就像生物学家观察虎狼的习性那样，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他。 这种莫名的盯视让秦钧很不舒服。直到一天，视线忽然消失。次日傍晚，雨过天晴，皇甫昭开车接应秦钧，顺手捎来一副平光镜——浅金色的金属框，正好贴合他的脸型。 秦钧接过眼镜，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皇甫昭则开口解释道：“你小子，高鼻深目的一脸凶相，也不怕吓跑客户？姐给你淘了副眼镜，以后给我乖乖戴在脸上......”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晚霞如火，悬在天边，如同血迹般吞没那一身红衣。皇甫昭勾勾嘴角，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脚步倒不停留，随即转身坐上驾驶位。反倒是秦钧，片刻后才回过神，连忙紧跟着钻进车里。 差不多就是那一天，秦钧才开始和皇甫昭熟悉起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2018年的3月，当时皇甫昭入伙已满一年。 也就是在收到这份礼物后，二人间的关系逐渐和缓，分工越发转为合作，与工作无关的闲聊也多了不少。 她话很多，所聊却仅限于帅哥和美女。秦钧几乎不近美色，往往兴致缺缺地充当听众，但只有一次例外。只有一次，皇甫昭提到了别的话题—— 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他们驱车，经过一条临江的公路。江水川流而过，天气仍旧闷热，他们将四扇窗户开到最大，叼着冰棍，以时速八十公里吹风。 皇甫昭开着车，三两口啃完雪糕，烦躁地将木条扔在脚下。秦钧舔着海盐味冰激凌，坐在副驾驶上发呆，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 “他妈的——真他娘的烦死了！什么鬼天气！” 皇甫昭骂着，猛踩一脚急刹，将车停在江边。随即关了窗户，将空调开到最大，不住地用手扇着风：“太热了......等车凉下去再走吧，这样开非得出车祸不可。” 秦钧懒得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翻出《理想国》，配着冰激凌读得惬意。良久，才发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皇甫昭手肘支着方向盘，手心托着脸，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秦钧——无奈中带着悲哀，掺杂厚重的担忧，莫名其妙，让人摸不到头脑。 “阿昭姐，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看我？” “为什么？......我倒想问为什么。”她张口胡乱回答着，眼神仍然古怪，大概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秦钧，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阿昭姐？” 秦钧看到，皇甫昭的手忽然颤了一下，连带着浑身一个激灵，神情在瞬间的迷茫后恢复了常态：“啊......其实也没什么......不过秦钧，有一件事我们要预先说好......” 此刻车子已然半凉，皇甫昭转动车钥匙，重新点着发动机。 “我这个人......其实——我既不是正义的人，也不算邪恶......”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秦钧迷糊地皱了皱眉，她踩下油门，重新将汽车驶回了正轨：“所以说......如果真到了选择的那一刻，秦钧......我不会再考虑别的，我只会做出心中最正确的那个决定。你......明白了吗？” 年久失修的车载空调隆隆作响，温度一时间调的太低，让秦钧脑壳有点发麻。窗外的热风沿车身呼啸而过，搅起一个个微弱的气旋，秦钧此刻望着江，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无暇思考，只在嘴上答道—— “......嗯，大概。” ——TBC——
第14章 上卷：第十二章 ======= 卧底的三年间，皇甫昭将邹雨尔的商业版图摸得透彻，生意关系也梳理得干净妥帖。不过至于私人关系，大抵也是她不感兴趣，直到2019年5月才初见端倪。 除生意往来外，邹雨尔的人际近乎空白——父母早亡，未婚无子，无朋友，无情人，无肉体关系，连一夜情都无处可寻。 对此，皇甫昭只以为邹雨尔生性孤僻。直到2019年的初夏，她与秦钧忽然被叫到海边的一座木屋，破例在五月假期中工作，陪邹雨尔进行一场商谈...... 那个上午极其晴朗，天蓝海碧。木屋规模不小，每年夏季当做旅馆经营。秦钧提前到了，在外廊的阴凉中摆了圆桌，备下茶水，谈话在海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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