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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遥一惊，想不通慕远为何要在旅游城市定居。 慕远稍作停顿，继续补充道：“我......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听说那里四季如春，还有许多水果可吃。想要出门旅游，骑上自行车就可以环游洱海。住在那里，什么都不管，就这样活着，多好......” 秦遥转过头，慕远枕着自己的手臂，带着倦怠，半梦半醒地幻想着将来的生活——他知道在这个夏天之后，他有可能活着，不过更可能死去，但还是愿意去猜、去想，去把最后的时间活得热烈...... 秦遥一人静静地躺着，沉默不语。那夜，他在山坡上昏昏沉沉地睡了片刻，这次，他独自从小铁床上坐了起来，盘点过这三月来的积蓄，计算着独自搭车前往云南...... 这样拖延时间毫无意义，不管结局如何，他决心去寻找一个恰当的终焉。 2020年9月中旬，秦遥如同穷游一般，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没有身份证，无法搭乘火车或者飞机。他时而坐公交，时而搭顺风车，从打工的酒店出发，一路执着向西。期间时常走错路，也因为搭不上车，在荒山野岭间露宿过。 从河中死里逃生之后，他一直未做过任何思考，不过随遇而安、随波逐流。坐车的间隙，他会想起慕远，想起皇甫昭，想起那个夜晚—— 最后的最后，他不再有任何战意，呆立在江边，放弃了一切反抗。皇甫昭本可以一枪崩了他，却将子弹尽数送上了天。连开数枪，弄出颇大的声响，随后一脚将他踹进了江中，转身离去。 秦遥清晰地记得，那个泊车在江边的下午，皇甫昭曾对他说过一番话......至于贯彻自己的正义，想必这就是她做出的抉择—— 让他活着，究竟包含着怎样的目的？ 事已至此，秦遥懒得仔细去想。本已为求死做好了万全准备，以至于现在不知如何活着，但若是草率地去死......不，唯独这一点绝不可能，否则他早在十年前结束了生命—— 上次，他策划了一场骗局、一次逃亡。而这次，他想以一场豪赌结束这一切，所有的宝，就全压在慕远的身上—— 在大理停留三天，如果能找到慕远，就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就跳洱海自尽。 秦遥明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TBC——
第36章 下卷：第二章 ===== 昆明到大理的最后一段路，他又是搭顺风车经过—— 车主较他年长几岁，带着几个朋友，开车跨越上千公里，横穿大半个中国来到这里。从大都市到横断山脉，追求世外桃源，洱海几乎是他们心目中的圣湖。 他们憧憬着、大笑着。对于这份热情，秦遥缄默不语，只是在心中默默想道，如果这群人知道他计划跳洱海自杀，又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当天傍晚到达目的地，青年们入住古城，秦遥则与他们告别，徒步前往湖畔。今天，是来到大理的第一天——明天，他会花一天的时间环湖，如果后天傍晚再见不到慕远，就趁着夜深人静时一了百了...... 不过，茫茫人海，区区三天，又怎会见得到呢？而这所谓的寻找，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 沿公路走走停停，秦遥并无普通游客的兴致，但也随着他们的脚步，先西后东，试图环绕整个洱海——越野车、敞篷车、自行车，游客们各自以心目中的方式朝圣，来往络绎不绝。 前半程总在村庄中穿行，泥土沾湿了他的帆布鞋。下午则搭上一辆敞篷车，吹着风，在滨湖的公路上疾行。转头望向湖面，开阔得当真宛若大海，路过古镇，则仿佛经过一个滨海小镇，一座海边港口...... 仲夏时节，天空晴朗，气温却不算太高，半眯着眼睛，看向眼前本应陌生的一切，秦遥却陡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应该来过这里，或是在梦里，或是很久以前.......早到，他所不记得的时候。 花费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秦遥环绕过洱海，在傍晚时走到下关一带—— 这座小城地处边陲，每年却有数以万计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在下关走出机场、走下高铁。开着车，走走停停地在湖畔兜过风后，便如鱼群般钻进返程的交通工具，快递似的被派送回大都市。日复一日地在流水线上翻滚，却在途中恰巧与下一批的旅人擦肩而过。 怀着相似的心情，为了相同的风景，无数的旁观者路过了这座城市。在这片与己无关的土地，漫无目的地享受寸寸光阴，此后又返回琐碎繁杂的生活中，不得不事事烦心。 漫步在洱海公园，与那些流连忘返，在固有囚笼中获得片刻假释的人们并肩而行。太阳背离洱海，逐渐西斜，旅客哭哭笑笑，告别着这片圣土。秦遥望着眼前景象，时常会想，他们这般挣扎一番，又能从中获得些什么？ 天色渐暗，游客渐少，秦遥却仍是倚在湖畔，看着眼前如镜的湖水，不由幻想自己溺死其中—— 不远了，按照计划，就是明天。 等苍山归于沉寂，洱海吞没日光，当夜离开的人们绝对什么都发现不了。兴许尸体会在凌晨被打捞，次日再来者，也必将一无所知。 文艺片中如何描述这片湖，他不在乎。大都市的人们将它当做人间最后一口新鲜空气，挣扎着将头伸向湖畔，如溺水般的大口呼吸，这也同样与他无关——想到自己将要死在这里，秦遥不痛不痒。 毕竟不久前，他才策划了一场所谓的逃亡，那十八岁的少年分明无辜，他却能心安理得地拉他下水...... 这一切早该结束了，也许从走失开始算起，他所做的一切皆是错误。那么为什么不尽快了结这一切？再者......当时定下三天的日期，本就算准了不可能遇见慕远，又何必在这里消磨光阴，倒不如现在就...... “秦——遥——！！” 远处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厚障壁而来，遥远而不甚清晰，却如同雷电般，让他从头到脚一阵战栗。回头去看，却只见慕远站在灯下，手扶住一旁的桥墩，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 “慕......远。” 那熟悉的身影梦一般出现在眼前，飓风般地卷走了盘桓在脑海的一切杂念，让他熔断了近三月的思维重新入轨—— 狂风暴雨、水边分离，曾仓促结束的一切如今总算有了交代，赐他们再一次相遇。 六月炎热得宛若蒸笼，而如今已近入秋。热风、汽水、盛夏、摩托、山顶的银河、山下的大火......相遇、分离，而后再相遇，回想起来，竟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过往二十载的光阴如此惨淡，衬得那个夏天，有如偷来的一般...... 如他这般的人，短暂享受一番已是奢求，未曾想过，那场幻梦竟能延续—— 此时此刻，脑海中的障雾一扫而空，可说可想可做的事太多，而秦遥并未多说。只是静静地站在湖边，看向桥下年少的恋人，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积满眼眶，然后簌簌滑落...... 眼前的景物模糊后而清晰，清晰后而模糊，不过，慕远一直站在远处。 苍山静谧无声，洱海漆黑得有如饮了墨水，入夜后晚风微凉，挤挤拥拥的景区此时空寂无人。唯有两盏孤灯——一盏立于桥尾，一盏立于湖畔。 无论概率多小，无论理应如何，他们最终，却是重逢了。 ——TBC——
第37章 下卷：第三章 ===== “死者，男性，未婚，年龄三十二岁，有两次强制戒毒经历......” ——触目惊心的烂肉与蛆虫扭曲交叠，在闷热的夏季，散发出刺鼻的腐败气息。 死者手握一把小刀，然而室内并无明显搏斗痕迹，只有桌边一角微有破损，沾满血迹，与死者头部伤口相吻合。考虑其长期吸毒，初步推断为意外死亡...... 与秦遥分开已过两日，慕远独自前往C市。完成秦遥交代的事后，实名买一张飞往大理的机票。在候机厅内，一动不动地坐过一天一夜，却始终无人前来抓捕。 像他这般的逃犯，用身份证实名买了机票，只消短短数分钟，数据就可以同步进公安系统，不到一小时，便会被C市警方抓捕。 他本试图用这种方式自首，然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原因为何，慕远则并未多想。 飞机在第二日傍晚起飞，恰逢落日时分。慕远跟随人潮走过检票口，钻进航班。飞机在跑道上疾行，夕阳从航站楼的缝隙间闪闪而过。起飞后速度快得惊人，一路西行过去，仿佛是一群人正追着落日狂奔。 慕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橘红色的云层，烧得如火，白色的机身，同样被灼染到变色。橙色底幕上快速闪过深浅不一的线条，映衬着天空中厚薄不一的云朵，晃得他眼底发痛。 而人终未跑过太阳，到达大理时，天色已暗。慕远在附近投宿，天亮后逛遍下关。恍惚间想起那个在田间纵火的夜晚，他与秦遥躺在山头，望着银河，谈起以后...... 慕远一如既往地侃侃而谈，秦遥最初沉默不语，却在几分钟后迟疑着给出了答案——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最好开一家二手书店，只要地价不贵，在哪都行。每天读着书，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老板。 ——那声音平静得异常，带着蹉跎过一生后的疲惫，叹息般地说出自己的梦想，毫无寻常青年的热情昂扬...... 那个男人，他或许是秦遥，或许是秦钧；或许还活着，或许早已死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慕远感到自己真正活着，哪怕相识区区几天，也像是相恋了整整一辈子...... 所以，慕远想连带着他那份一起，平静安然地一直活下去。 来到大理的第七天夜晚，慕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无边无际的枯芒，与火红的皮毛。 他梦见自己化作狐狸，一头钻进草丛，在干枯的纤维中奔行，露与霜逐渐沾了满身。 黑色的泥地积出水洼，冰冷的泥浆浸透他的脚爪，这时他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却忽的看见秦遥。 他穿一身火红的明制官服，就立在不远处凄黄的山丘顶，与似要结冰的蓝色天空相反衬，面目竟如同绘画般清晰...... 梦不过至此，慕远在清晨猛然惊醒，竟是昨夜打扫店铺时不慎睡着，栽在地板上大梦一场...... 准备店面、置办新居、收购旧书，一切琐事费事而又烧钱。秦遥的航空包中装有两件古董，在C市卖出了惊人的天价，所有的资金皆来源于此，力则是由慕远一人全出。 店铺由旧便利店改造而成，新居则是下关的二手居民楼，省去装修的功夫，添置上家具便已能住。独自忙碌过整个盛夏，至今仍未有秦遥的半点消息，即便从未抱有任何期许，这一事实还是不免让人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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