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秒后,皇甫昭停下车,混混仍完好无损地躺在车下,脸刚好从驾驶位下探出,那副表情惊慌得仿佛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呆愣着说不出半句话。 “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皇甫昭摇下车窗,冷冷地对他笑着。 “.......不!不不不.......没有了没有了!”结巴了半天,他才总算捋直舌头,用力晃着脑袋回答。 “是吗?那就走吧,以后记得识相些。” 皇甫昭以发动机的声响作为威胁,顺利让他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就此终结了闲杂人等的挑衅,也让秦钧对她的车技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那是逃亡的最后一夜,当晚天气很差,出发时已然电闪雷鸣。 晚高峰结束许久,马路上车流稀少,行人更是罕见。秦遥开车一如既往的平稳,慕远坐在副驾驶位,翘着二郎腿拨弄车载广播——年久失修的收音机信号颇差,收不到几个频道,只能从电流声中捕捉到些许词句,无一例外地预报暴雨将至。 慕远不以为意,播报结束后便将旋钮转了数圈,试图找些电台的音乐。秦遥心中却开始犹豫,思考着掉头回城找地方过夜的可能性。 走得越远,他就越发怀疑自己...... 今日破晓时分,慕远躺在破沙发上酣睡,秦遥坐在他的身旁。 晨光透过肮脏的玻璃照进室内,投下一个个豹纹般的污点。重型卡车在窗下轰隆而过,连带着玻璃一起震动。斑驳的暗影随之跳跃,从地板到床板再到慕远的脸,雀跃着仿佛起舞。 秦遥注视着慕远的脸颊,那样仰躺着、沉睡着,沐浴在脏污的晨光中,平静得仿佛他已然安详死去......似乎与秦遥共赴黄泉,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结局。 秦遥昏昏沉沉地,陡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拍拍脸颊唤回神志,却始终无法从方才的念想脱身而出—— 他不断地回忆、探寻,渴望从细枝末节中抽丝剥茧,推导慕远心中的真实想法。 然而,那少年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非要活得鲜明浓烈,让秦遥难以探明他的意图。 他还记得,他伸手拉起坠楼的慕远——那时天刚刚黑,华灯初上,放眼望去一片车水马龙。他们的手紧紧交握,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慕远却镇定得连发抖都未曾有,只是默默抬起头,用那双焦糖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注视着他,这一画面便让秦遥永世珍藏。 大火燃尽田野,他们在火中奔逃。秦遥曾回头去看过慕远,他的脸上既无希望、也无惊慌,大火在他眼中精灵般地跳跃,那一团焦糖色却毫无波动,晶亮得仿佛已然凝结...... 逃亡的最后一夜,车开出不远,大雨便倾盆而下。警笛在身后作响,雨幕模糊了眼前的道路,秦遥将雨刷频率开到最快,才能勉强刷去前挡风玻璃上的水流。 车速已不能再快,否则非得飞出马路不可。秦遥从后视镜上看去,大约有三五辆警车正紧紧地跟在后面,为首的那辆开得更快,过桥时几次漂移差点栽进江中,却总能化险为夷穷追不舍—— 皇甫昭,这不要命的开车方式,除了她恐怕不会再有别人。 逃犯与刑警在江边竞速,慕远身在逃犯的车中,却镇定得仿佛一个看客。 他扒在玻璃上看窗外电闪雷鸣,紫色的闪电横向而来,瞬间劈开半个苍穹。雷声在数秒后如约而至,震耳欲聋惊心动魄,轻易盖过了阴魂不散的警笛声,让慕远联想到钱塘江的大潮,然后发了疯似的放声大笑—— 他本就没系安全带,忽然摇下车玻璃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不顾轿车的加速或急转,一手抓住窗框,一手伸向天幕,上半身与脖颈尽力后仰,勾起一个飞鸟般的弧度。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向天空嘶吼,竖起中指,哈哈大笑,不知是在嘲讽这场雷雨,还是身后那穷追不舍的几车人。 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如大幕般从天而降,秦遥偏过头去注视慕远数秒,陡然间觉得他仿佛传说中无所畏惧的神祇,自在地躺在风雨中飘摇—— 不过,秦遥担心慕远被甩出车外,在下一个急转弯处一把将他捞了回来。慕远却乐在其中,沉醉而无法自拔,连窗户都不知道关,兀自坐在副驾驶位上不住地哈哈大笑。 听见那爽快的笑声,秦遥觉得心中重担陡然放下—— 年少的恋人果真是位疯子,若就在这场大雨、这场旷日逃杀中双双殉情,他或许反倒乐在其中...... 秦遥松一口气,从后视镜中注视着穷追不舍的皇甫昭,坦然地提速,从此不再考虑其他。 偏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他已认不清路,只能凭感觉满城瞎转。 之前的三五辆车现在只剩下皇甫昭一辆,秦遥没有信心甩开他们,恐怕是对方设下计谋,打算在几个十字路口后包抄—— 既然如此...... 秦遥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一连撞飞数个路障,开上了一旁尚未完工的断桥—— 头顶电闪雷鸣,江水在桥下千军万马般翻腾,大雨宛若瀑布般从天而落。秦遥将油门一踩到底,在断桥上疾驰。 行至一半,仍未摆脱皇甫昭;四分之三,她仍紧随其后;最后五分之一的路程,皇甫昭紧追不放,而秦遥仍未抬脚...... 此时此刻,秦遥早已不在乎这个女人,他只专注于手下的方向盘,目视前方,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和往日一样毫无波澜,仿佛上班族正开在通勤的道路上。 慕远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仿佛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 皇甫昭踩了刹车,蹭着桥边减速,最终撞上石墩停在原位。而秦遥与慕远一路不停,车身径直从断口飞出,平抛数十米,失重感与加速感同时袭来,慕远欢笑出声,那感觉比跳楼更爽。 从高空平抛坠落,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极度兴奋的神经将这一刻无限延长,短短几秒就像一个世纪,仿佛坐上飞车直往天堂。秦遥松开了方向盘,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慕远欢快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最终还是连车带人地落入江中...... 皇甫昭静静地坐在车内,望向湍流的江水,几辆前去包抄的警车陆续返回,停在断桥两侧:“队长,现在怎么办?” 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对讲机中传来了下属的声音。皇甫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暂停追击,听我指示......联系B组,我们立刻前往对岸支援。” ——TBC——
第32章 上卷:第三十章 ======= 警车排作一列,依次从桥上撤开,逐个向对岸驶去。 秦遥与慕远从江水中脱身,恰巧来到一座工厂的侧门。铁门上的锁形同虚设,这低矮的障碍二人几下就可以轻松翻过。不远处红蓝灯光交替闪烁,没有时间留来细想,慕远赶紧拽着秦遥溜进了工厂...... 上岸之后,秦遥一直十分茫然——江面宽阔,水流又比往日急了不少,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他就没想着能够生还。只是没想到会被慕远拽出车门,拉上水面。 在浊浪的冲刷下,他听见慕远说:“他妈的!你还活着呢吧......活着就快动起来!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淹死算什么本事?!” 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那应该死在何处,就这样一动不动,待在江中殉情,有何不好? 秦遥在心中稍作抱怨,但最终还是顺了慕远的心意,向岸边游去。索性,落入江中的位置离岸不算太远,二人挣扎一番,最后平安上岸。 慕远拉着秦遥在偌大的厂区中疯跑,雷雨间歇中隐约传来正门破开的声音。他加快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厂房跑去——厂房连接着一座高塔,不知是何种用途。 这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工厂,废置的大机械已然生锈,地势低洼,厂房中早已积满了水。不远处隐隐传来枪声,慕远深吸一口气,带秦遥蹚着水向建筑深处走去。 穿过一扇铁门,很快就踏上了阶梯,沿着墙面,无穷无尽地不断向上延伸。秦遥抬头向上望去也只见到一片漆黑,不过凭这螺旋上升的楼梯轨迹,秦遥猜测,他们应该是走进了方才看到的塔中。 慕远在前面跑得飞快,秦遥被他拽住手,疾步跟在身后。也许是因为光线过于昏暗,也许是疲劳导致,跑过上百个台阶之后,慕远忽然摔倒在地。 秦遥伸出手去扶他,他不做抵抗,却在站起身后猛地将秦遥摁在墙面上,扑过去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长距离奔跑过后呼吸紊乱,这一吻仅持续数秒便匆匆停止。 秦遥仍呆立在原地不动,却渐渐回过神来,低下头注视着慕远,随后一言不发。 “秦遥......秦遥......”慕远喘着气,轻声呼唤着他,塔身减弱了狂暴的雷雨声,秦遥能听见慕远声音中微微的颤抖。 ——他忽然抱住了秦遥,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 “秦遥.......”慕远毫不掩饰嗓音中的哭腔,渐渐唤回秦遥的意识,“与你一起度过的这几天......是我十八年人生中,最快乐一段日子......” 十八年?十八年......秦遥忽的回忆起来,原来慕远才是个刚刚成人的少年...... “秦遥......我......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但如果能和你一起,我愿意去死,我愿意死在明天破晓之前......!” 那座高塔,时至今日,秦遥也依旧没搞明白,它究竟具有怎样的功能。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个夜晚,在慕远心中,它是一个自杀的好去处—— 与恋人相拥,纵身一跃,就不用再管其他。从此一了百了,他们之间也将再没有明天。 话已说完,慕远在秦遥怀中最后眷恋片刻——逃亡、相遇、一见钟情,这几天的经历就有如幻梦一般...... 而如今梦已该醒,他回过头,义无反顾地向塔顶跑去。 于18岁的慕远而言,秦遥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少年如一阵海风般撞个满怀,如砂砾般从指缝溜走。只带来短暂的抚慰和温暖,便让他再度一无所有...... 短暂的相拥算不了什么,不过一段朦胧的夏日回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模糊为一道小小的划痕。然后,少年就将永远自由—— 他应当继续旅行,应当继续相遇,活过漫长的人生,一秒不差地度尽寿数,然后将这个夏天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他应得的。 他本应这样活着。 秦遥明知自己不算什么,不过一介逃犯——他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空间是这般狭小。就像一只烂透了的柑橘,成日困在黑暗中无氧呼吸,徒憋出一身没用而刺鼻的酒精味,引得同伴们一个接一个腐烂变质。 季风终有一日会转向,随后气温将会骤降,而在那之前,秦遥必将死亡—— 他本就没有理由带上慕远,然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却还计划着带慕远一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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