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条路越走越烫,她几乎要走到烈火中间。 在最中心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身形纤细,手臂瘦得一折就能断。可那人的力气又那么大,一手就从火灾里推出了当年的她。 慕莺时看着自己跪在门前哭喊,看着屋里的人被烧成火球,看着那团火球拖着被横梁砸伤的腿跑出来,然后扑进对面的水沟里,保住了一口气。 她知道后面是怎么样的。 再接下来,她就会遇见那些人,被胁迫、被利诱,被他们恩威并施地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起先她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与他们谈条件,可她失败了。后来她吸取教训,试图与他们再交流,她又失败了。 那些她不认同、不想干的事,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她做。他们是深海,不需多费力气就能造出一个漩涡。而她溺入进去,看着是个活人,实际上早就死了。 但这次不一样。 慕莺时迷迷糊糊听见一个声音,有人叫她不要怕,说他会过来陪她。 周围的场景一变,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觉得很迷茫,不晓得自己在这儿干吗。她顺着人流离开,转了一圈又走到原地。电车沿着轨道来去几回,最终停在她的面前。车上下来一个人,他温柔地抱住她。 “我回来了。” 床榻上,李风辞躺在慕莺时的身侧:“我回来了。” 他揽过她,为她擦掉梦里流出来的眼泪,一下一下轻缓地拍着她的背。 慕莺时不是多复杂的人,真想查她也没多困难。只不过先前他背后的那些人多有阻挠,而他也怕自己打草惊蛇。因而没有太多动作,只觉得自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就可以了。可现在不同,他攻破了他们,也拿到了那边上上下下全部的资料。 既然有了决策,他也没打算再与他们虚与委蛇。 那些人见他在风口浪尖时来上海、配合上级动作,便以为他好拿捏,以为他畏惧人言,想用这种手段毁他,他们未免太小看他。 原计划近日收网,给他们一个教训。然后他便回东北,大不了就真的单干。他都想好了,那些人不值得多虑,他唯一犹豫的,是慕莺时。她是那边的人,他原想着直接放手,再不管她。但联系着两人在一起时的细节,他又有些怀疑,觉得她不是真心在为那边做事,所以多查了她的过往。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 李风辞将慕莺时圈在怀里,依稀记得那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轻快地对他笑,说不用他送,她自己回家就好,她说家里阿姐还在等她。 “这几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圈子里混久了,李风辞不觉得自己多干净。可他晓得那些人驯人的手段,那是真脏、真狠,没几个人挨得住。那些挨不住的他们也不在乎,人命而已,还是下等人的人命,最不值钱,最后有个能用的就行了。 李风辞抱了慕莺时许久,久得慕莺时都有些恍惚。喧嚣散去,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向来热闹的上海成了一座空城。 “你怎么这么看我?你看上去好像很心疼我。” 李风辞为她钩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到耳后:“以后跟着我好吗?” “跟着你?” 他分明就在她眼前,声音却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又轻又远,叫她听不真切。 “我这样的人,怎么跟着你?” 慕莺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边云层淡淡,透着清光,是太阳要出来的地方。 “你知道吗?”她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桩事,“以前阿姐带我去道馆祈福时见过一位先生,先生算得我们命格不好,说我们生于水火亦将死于水火。我那时年纪小,不懂这话,只晓得它不大吉利,只晓得阿姐听完很生气。我其实没什么感觉,却也学着阿姐生气……早知道,我不该气,我该好好求他,看有没有一个解法。若有,多少钱我都要买。” 慕莺时神情呆滞。 “那可是我阿姐的命。” 在说出这话之后,她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分明那话是她自己说的,可她说完就哭出声,拉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问他:“你叫我跟着你,是不是因为我阿姐走了?我阿姐是不是走了?她真的走了?” 眼前的人不说话,只缓缓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她。 “李风辞,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她的梦呓先前模糊,唯独这一句叫他听得清楚。 但他根本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李风辞没有回答,只是取过手帕给她擦眼泪,然后一直抱着她。 直到天光破晓,直到她累得沉睡过去。 借着日光,李风辞望向怀里的人。 这段日子,他们那么亲密,做着最亲近的人才能做的事情,却从不交心。他总觉得这份关系有缺漏,有遗憾,因为那些都与她相关。所以他每每用折磨她的方式来补上这个口子,是报复,也是想撕破她的伪装,看一眼她有无真心。 不料现今真的撕破了,他却不想看见了。 “莺儿。” 他在她唇上轻吻,一触即分,比起往日啃噬一样的索取,这一回是真正的疼惜。 “以后跟着我吧,跟我回去,我们回东北。”他说,“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怀里的人不晓得听见没有。 她缩了缩身子,靠在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3. 月光皎皎,散星如珠。 慕莺时这几日嗜睡,即便醒来也多是混混沌沌发着呆。 李风辞让她安静了一天,第二天便和她摊了牌。他原本想多放她清静一会儿,只可惜时间有限,有些事情,既然决定要做,便该当机立断,不宜拖延,久则生变。 他直白干脆,将所有东西都说出来。但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她很平静,情绪上半点起伏都没有。 其实慕莺时早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也知道他顺势在利用自己。她毫不意外,也不想再装什么惊讶,她只是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个。 在她问完之后,李风辞凑近她:“因为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脑子里转着这个画面,慕莺时坐在窗台上,她吐出口烟,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迷散。这烟的味道很香,烟气很重,和寻常烟草不大一样。 她笑着将抽完的烟头丢下去。这东西太好太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夸,掺一点点在烟纸里就能让人忘记烦忧。这世界上,没什么会比它更好了。 饮鸩止渴说来危险,但能得一时轻松也是好的。芙蓉膏说来千毒万毒,却最适合她这种不想活的人。 慕莺时闭眼仰头,放任整个人瘫下去,她靠着墙坐下来,地板冰凉,恰好解了她的燥。 烟雾渐渐散去,她闭上眼,又看见李风辞的脸。 李风辞当时说完后不见她答话,没憋住,又问她:“你怎么不问我是商量什么?” “那好,上将想同我打什么商量?” 李风辞勾唇,满目自信:“跟我回东北吧,我带你走。” 当时,慕莺时愣了会儿:“上将在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走,东北是我的地盘,在那儿谁都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过你想过的日子,忘掉这三年,重新开始。”李风辞站在沙发边,他弯着腰拨了拨她的头发,“你还是个小姑娘,实在没必要把自己活成形容枯槁的老人模样。到了那边,你从头来过,我们也从头来过,好不好?” 沉浸在芙蓉膏带来的愉悦感里,慕莺时没注意到自己被钉子划破的手臂。她的皮肤苍白,那道血痕留在上边便越发恐怖,越发让人心惊。 李风辞给她描述得那样美好,可惜,这份美好来得太晚,他也并不懂她。 不可否认,她听见他的描述,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可她还没动多久,就被他牵住双手,听他问道:“莺儿,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也想不出你受了多少委屈,可以后再不会了。从前的事,你若不想提,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若想说了,也可以同我说说,我总归陪着你。” 当没发生过? 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 慕莺时抽出双手,垂了眼睫:“上将知道……就知道了吧。我那些事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沾着泥巴带着灰,又旧又脏,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 李风辞闻声摆手,竟摆出了些无措的少年气。 可惜慕莺时没看他,只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我不是想听故事,我心疼你。” 心疼?若真心疼,为什么要戳她伤疤?慕莺时想,要么是心疼不够,要么是他不懂她。 绕来绕去,他还是不懂她。 仿佛站在花海里,她身无挂碍,轻轻一跃就可以飞起来。慕莺时忍不住想笑,她笑了许久,月光从她身后打过来,可她坐在墙下的阴影里,一点儿都没有沾上。她望着眼前的那块白光,把脚又往后缩了缩,生怕自己碰脏了它。 “啪嗒!” 骤然间灯光大亮,慕莺时的眼睛被这突然亮起的光亮刺疼,可她没有捂眼睛的意识。她觉得这疼痛感很鲜明,很新鲜,让她很舒服。 李风辞从卧室里走出来,满是担心:“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几天他一边忙着计划,一边顾着慕莺时,周旋辗转之间总是浅眠,或许是习惯使然,他总觉得身边该有她在,每回只有抱着她才能睡得好些。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来清……” 慕莺时眼神飘忽,开口是绵软的一声轻唤:“李风辞。” 这声音很是无力,像极了虚弱无助的小动物。李风辞没发现她的异常,只觉得她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叫他忍不住想抱抱她。 他叹口气,蹲下身来:“怎么了?” “你上回说,让我和你回东北,是不是真的呀?” 慕莺时的目光慢慢聚焦,她抱着膝盖坐在那儿,眼睛里只有一个他。 夜晚寂静,虫鸣声清晰可闻,李风辞想,那她也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顿了顿,郑重地问道:“你愿意吗?” 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问:“好啊。” “但我不和你一起走。”在李风辞说话之前,慕莺时站起身来,她踉跄了两步,“你给我准备一张火车票吧,就坐火车。我知道你回去会坐飞机,可我没坐过火车,我想试试。” “那我们可以一起……” “我晓得他们的一些计划,可我知道得不多。等我整理一下,全都给你,好不好?”慕莺时打断他。 李风辞的心里又惊又喜又软,轻易就被她转移了话题:“不用,那些东西我都有。” 慕莺时若有所思:“也是……”
30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