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莺时大喘着,她抓心挠肝,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挣扎着起身又倒下,手指抠在地上,指甲盖里全都是泥。她好不容易站起来,膝盖一软,再摔下去,就这么摔进了河里。 近日暴雨,河水湍急,水位涨得厉害。慕莺时刚落进去就呛了口水,那水灌进她的嘴里,灌进她的耳鼻,灌进她的肺。 她想喊想叫,想抓住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怕到极致,她反而平静下来。 意识模糊之际,她看见了一些幻影。 她见到了阿姐,见到李风辞,从前小巷里熟悉的邻居们也再次出现,他们一一走过,所有人都很好,大家笑着说话,每个人都圆满。她漂在水里,无意识地弯了嘴角。这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其中一幕,是许多年前,阿姐带她祈愿,她们遇见了一位算命先生。 先生说,她们命途不好,生于水火,亦将死于水火。 慕莺时迷迷糊糊地想着,那位先生真神。她们自幼孤苦,相依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末了,阿姐死于火灾,而她葬身河道,还真是应了他那一句「生于水火、死于水火」。 竟是一字不错。 河里的泥沙有些温热,她被包裹住,茫然地察觉到了暖意。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李风辞。 这一次她没想逃,她走向他,轻轻地笑。 过去,她生在泥泞里,长在泥泞里,沾尘染灰,总是很脏。而后来她被迫做了那些事,说是被迫,那也是她做的,在那之后,她便更脏了。 可她总觉得,当她望向他,她是干净的。 身体不断地下沉,慕莺时的意识却渐渐上浮。她看见阳光明亮,看见水波清澈,看见天高云淡,看见不远处,男人冲她笑着,叫她过来。 她终于干净了。 卷三•疏影斜 我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第一章 嘴甜的小向日葵 1. 南方的夏天炎热,水汽很重,身上穿件短袖都要被汗湿,到了晚上又闷,落个雨都不爽利。燕斜风在上海一直很不适应,尤其是现下,眼见这温度一日高过一日,他每天无事就望着太阳发愁,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凉快凉快。 也不是这里不好,上海花团锦簇,不论是建筑景观还是遇见的人,无一不精致。就连这边的流氓都聪明,晓得利用规则赚长期的钱。不像东北,混子虽没几个,可土匪隔一个山头就立个寨子,军队常常需要去剿,那些寨子里的伙计们动辄喊打喊杀,都是露着膀子挥着刀的。 这么一比,许多年纪小些、喜欢热闹新奇的弟兄便被迷花了眼。他们在繁华的上海滩待了一段时日,被歌厅里的美人勾得魂儿都不见了。见燕斜风不愿待这儿,他们还要揶揄几句,问他这儿哪里不好,怎么那么想回去? 每回燕斜风都不屑地同他们摆手:“这儿没劲。” “怎么没劲了?”老五搭上他的肩膀,「欸」了几声给他递眼色,“你瞧北边摊上那个姑娘,转过来,还有刚刚走进胭脂铺那位。啧,这身段儿,这小胯扭得,哪个不带劲儿?” “低级。”燕斜风直接把人的手拍下来,“我问你,假如咱明个儿就死了,你是愿意死在家里,还是愿意客死异乡?” 老五一怔,连忙「呸呸呸」:“你这……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人生无常,多做打算。”燕斜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儿,别老站在这儿瞅姑娘,被人家发现怪丢人的。” 老五嘴笨,被燕斜风这么一噎,许久都讲不出话。等了半晌以后,他想到了能怎么反驳,燕斜风却早就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嘿,我说这小疯子还挺逗,每天除了练枪就是练枪,你说他这是没长大,还是真是根木头?哪有男人不爱看姑娘的?”老五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用肩膀碰碰身边的平头小子,“你说是不?” 平头小子是新兵,安静木讷,还爱脸红。他平日寡言,但队里的人最爱照顾他这种话少的人。只要有他在,大家必然先要哄他多讲话,更别提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五一把搂过小平头的肩膀,笑得极富内涵:“你说小疯子该不是有哪儿不正常吧?” “不能吧!”小平头瞪大了眼睛,说完之后,他很快从周围一圈望向自己的人里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连忙压低了些,“燕大哥,可能……他作为上将的心腹,不慕女色也挺好的。” “是吗?可我看咱们上将自己就挺慕女色。欸,你想想啊,以前上将身边那么些个大美人,几日一换来来去去的,是吧?我觉得上将不仅慕,还颇有点儿来者不拒的意思,你说是不?”老五歪着嘴笑,“还是你想说,上将这么着不对?” “我,我……” 小平头结结巴巴的纠结样子取悦了老五,他哈哈大笑着拍人肩膀,要不都说逗小孩儿好玩呢?这是真好玩啊!也就这孩子,能把他们的浑话当真了。 老五笑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也没再去关心什么燕斜风。毕竟这世上怪人多得很,不近女色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2. 前几日还有大雨倾城,可昨儿个不过晴了一天,空气就变干了。檐上地下什么痕迹都没留,仰头一看还可能被那明晃晃的日头给晃了眼。 燕斜风吃过东西回到住处,手上拿着一枝向日葵。 这是他回来时在一家卖花的门铺看见的,当时店门口放了一大束刚修剪好的花儿,那些花儿开得张扬又热烈,他原本只是多看了它一眼而已。但也就是因为那一眼,他停住脚步,眼前浮现出一个姑娘的笑脸。 那个姑娘偏爱明黄色的裙子,一年四季都在穿。她有长短袖的小洋装,有各种不同的旗袍,大多款式都不同,只颜色永远相似,暖暖融融,像个小太阳。 在看见那枝向日葵的时候,燕斜风第一眼就想到了她。大抵是想得入了神,他对着向日葵发了会儿呆。而等他再回过神,便已经付完钱拿了花儿往回走了。 轻叹一声,燕斜风进屋找了一个杯子接了水,他把向日葵插在杯子里,可花秆儿太长,杯子又矮,总立不稳。他想了想,决定把它放在窗台边,不仅能让花儿靠着窗框立起来,还能让它晒晒太阳。 他正要过去,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燕斜风只能先扶着向日葵。 “你好。” “是我!”电话那边的声音轻快,“小风哥哥。” 燕斜风一愣,望着向日葵的目光温柔了些。 “嗯,是要找上将吗?” 顾影疏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反驳:“不是。”驳完又吐吐舌头,“我是想问,小风哥哥你前几天就和我说你们要回来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呀?” 小姑娘就是喜欢口是心非,燕斜风笑了笑:“上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不过说来也就是这几日了,你不用着急。” “我才没着急。”顾影疏拿手指绕着电话线,“对了,小风哥哥,我听人说李风辞要接个人回来?还是个姑娘?” 顾影疏的爹爹是上将手下的老将,她与李风辞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小时候被教着,年纪长她一些的男子都要叫哥哥、女子都该叫姐姐。因此,她那时总唤李风辞作「风辞哥哥」。之后,顾影疏又认识了燕斜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于是笑着说,既然他名字里也有个「风」字,她便唤他「小风哥哥」好了。 只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影疏开始直呼李风辞的名字,对他反倒没变,一直叫到现在。 “这……”燕斜风皱眉,“你是从何得知的?” “李风辞不是从这边派了人吗?军部的事儿,我爹还能不知道?”顾影疏撇撇嘴,“小风哥哥,李风辞是不是有了爱人?”她努力压下心中因为八卦而生出的雀跃,“他枕边人虽多,但我听说了他这次的安排。不是我说,真够细致的,我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细心过。” 燕斜风抚着向日葵花瓣的手指停了停。 “你别担心。”他听到对面隐隐压低的声音,心底一时五味杂陈,怕小姑娘因此不好受,“那位小姐……” 燕斜风本想将慕莺时的事情说出来,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件事情轮不到他来说。 “我想上将回去会同你说清的。” 顾影疏听他大喘气,原以为自己能听见什么内幕,等了会儿却只等到他这么一句,一时不由得有些气结。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就是好奇!” “好好好,顾小姐就是好奇,我知道。” 顾影疏:“……” 这是什么哄小孩儿的语气?她明明说得这么认真! 电话另一头的燕斜风却半点儿没察觉到顾影疏的想法。 顾影疏与李风辞订了娃娃亲,燕斜风打见她的第一面起,就知道这是他们上将未来的媳妇儿。那时他刚调到李风辞麾下不久,顾影疏也还小,才十五六岁,借着身份之便,动不动就往军部跑。她生得精致可人,洋娃娃似的,又软又乖,每回见他都甜甜地笑,问的却是「风辞哥哥在吗」。 话筒里面安静了许久,燕斜风一直在等顾影疏开口,但总等不到。 他的声音里有些迟疑:“顾小姐?” 见她仍是不说话,燕斜风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小女孩的心思总归是有些别扭,他不该这么直接戳破人家。 这头的顾影疏正生气,想先晾着他一会儿,等他再叫她两声再开口,没想到他却干脆地咳了咳:“现下是午后,顾小姐也该小憩一会儿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我不午睡!” 燕斜风顿了顿:“那你……” 顾影疏撇着嘴又不说话了。 燕斜风跟着她一起沉默,好一会儿才拎出一句适当的话:“那我去休息一会儿,顾小姐午安。” 很明显,这个适当只是他以为的适当,燕斜风心想自己这么说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雪上加霜。 顾影疏原本可有可无的小脾气很快被堵得上头,她一拳捶在自己腿上,心道这人实在太气人了!偏生她又了解燕斜风,清楚他不是故意的。 她咬咬牙忍了下来,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她打来的电话,他那么忙,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和她闲聊一会儿,她不能和他吵架。否则这个呆子又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搭理她。 顾影疏不情不愿道:“那你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听见她终于回答自己,燕斜风松了口气:“顾小姐也睡一会儿吧,适当的休息对身体也好。” “等一下,你听见我不打扰你怎么那么开心?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先前的时候,燕斜风整日跟着李风辞在外面跑,不常在家;后一阶段,他又每日帮李风辞收集证据和整理计划,更是难得待在这里。他每回回来都很晚,顾影疏算着时间,怕影响他休息,晚了总不敢打电话,可适当的时间,他又总接不到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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