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平,也没多少愤恨,他们这种人见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但这位先生真是好,不仅待人客气,还说看他深夜拉车不容易,多给了他钱。他实在不希望这样好的先生和那种趾高气扬的小姐扯上关系。 还有这种事?李风辞听完之后,讥诮地勾了嘴角:“多谢提醒,麻烦就在这儿停下吧。” 车夫微愣,连忙道歉:“先生,实在对不住,我的话太多了……” “不,和你无关。只是我有位故友住在这儿,恰巧我见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想着干脆在他这儿借宿一夜,就不回去了。” “欸,是是是。”车夫连忙把他放下来,“先生小心。” 李风辞应一声,下车之后,便看见车夫拉着车往来路返回了。 他不是不清楚慕莺时是什么样的人,可当他听见这个车夫这么说,还是有些不悦。可这不是那位车夫的问题。 他沉了口气,几步走到了慕莺时身后。 2. 这条街的路灯坏了几盏,路面很黑,慕莺时踩着积水,有泥巴溅在她的身上。可她浑然未觉,只环紧了手臂继续走着。 她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很害怕——她听见有人在跟踪她。 慕莺时不敢回头,只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一步响过一步,她走得快些,那人也走得快;她慢一些,他也会放慢。她深吸口气,脑子飞速运转,这条路没什么人,可下个路口转个弯就是大马路,那边有歌舞厅,即便是深夜也有人在那儿。到了转弯处,她立马就跑。 她在心里规划了一遍逃跑的路线,眼看着就要走到路口,她的心揪得发紧,连呼吸都要停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人忽然搭上她的肩膀—— 两年来的经历让她失去了在害怕时尖叫的本能,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她吓傻似的猛然回头,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李风辞。 原先几乎提到头顶的一口气骤然松了下来。 慕莺时的声音都在发颤:“是你啊。” “这么害怕?”李风辞玩味地笑,他搂过她的腰。 李风辞的力气很大,她后背上的鞭伤正疼,还没上药,此时被他拦腰一揽,她疼得不由得倒吸口气。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怎么,你是做过多少亏心事,吓成这样?”他的声音很冷,还带些不屑,仿佛专门就是过来讽刺她几句。 慕莺时一时怔住,但也就是一时,她的反应很快,电光石火间想了许多东西。她想,他这几日避而不见,如今一见面便是这样冷言冷语,怕是她上回在他家里做的猜测是真的,他当真查清她了。 “什么亏心事,我听不明白。”慕莺时敛眉低头,她尝到心尖涌出的丝丝苦味,却不得不装得若无其事。 她钩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夜深露重,街面又黑,莺儿只是害怕,幸好遇见了上将。”她窝在他的怀里,声音很闷,闷得像是在哭。 她咬着嘴唇,咬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慕莺时的声音微哑:“上将……对我好些吧。” 这句话实在逾越了,刚一说完,慕莺时便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说。 她的身子在发颤,声音听起来也脆弱。李风辞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他对她总是容易心软。然而动摇和心软还没持续多久,她便从他的怀里出来。 慕莺时生了一副好相貌,眉眼楚楚,只要稍稍蹙眉便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 “还没来得及问,上将这么晚在这儿做什么?” 这地方既小又偏,和他的住处离得远,怎么也不像是顺路经过。但李风辞仍然敷衍着找了个理由答她。 慕莺时也不拆穿,只是钩着他的衣领。 “说巧不巧,这条街呀,再走三栋楼就是我住的地方。”她笑着在他耳朵边吹气,好像先前那个吓得要哭出来的女孩子不是她,“上将要不要上去坐坐?” 她说要他对她好些,又不想要他真对她好。都说女人惯来矛盾,慕莺时这下才真正认可了这句话。她果真是矛盾,矛盾极了。 李风辞顺着她的动作凑了过去:“做什么?”他的语气仍不温柔,但比起先前的疏离冷淡还是好了一点儿。 “自然是上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贴上他的唇,借着那方寸的温度在暖自己,其实暖不多少,但对比起来,比先前要好太多。 在被李风辞抱上楼的时候,慕莺时乖巧地环在他的身上。她从下往上看他,而他在感觉到她目光的时候低了一下眼睛,顺势在她的额上轻吻。他没有说话,只是短促地笑了。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看不清,她感觉到了几许温情。 她把一颗真心藏进风尘的笑里,在床榻上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他。 其实早在最开始,她就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再见他,可惜很多东西都轮不到她来选择。寒夜凉薄,她贴近他取暖,当他俯身时,她轻喘着落了滴泪。 这天晚上,李风辞折腾了慕莺时很久,久得连他自己都累了,倒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连她起身都不知道。 夜里很凉,慕莺时从他的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柴。她的脸上犹有泪痕,表情却平静得很。她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返回来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蹲在阳台上,慕莺时靠着墙剥开烟纸,拿指甲盖挑了点儿盒子里的膏体抹上去,又把烟纸卷好。然后,她点燃一根火柴,叼着烟凑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吸烟,她怕呛着咳嗽会吵醒李风辞,于是抽得很小心、很慢。也许是天赋异禀,她很快就上手了。 烟雾里,她尝到了几分快乐,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放松,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怪不得说这是好东西,慕莺时涣散着眼神,痴痴笑了出来,真是个好东西,吸完之后,什么就都不记得了。真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若能一辈子都这么晕乎地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3. 枝头的嫩黄色叶片转眼就成了青翠一片,慕莺时穿着一件吊带裙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正巧看见一只落在树梢的小鸟儿。 “不加件衣服?” 身后,李风辞喝着水走过来。 慕莺时也不回头:“最近天气闷,这样穿着凉快。” 他停在她身后,双手撑在她腰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喜欢那鸟儿?改天我送你一只来养。” 她把自己窝进他的怀里:“我不会养这东西,再说,它们长了翅膀,就该在外边飞着,被困在笼子里岂不是太委屈了。” 初夏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慕莺时的裙子是桑蝉丝的,很薄,上边流动着水样的光泽感。她的背露了一片出来,被浅金色的天光柔化过,越加显得瓷白细滑。李风辞眼眸一深,低头吻上她的脖颈。 “那你呢?”他边问,边吻着她侧脸。 慕莺时有些痒,缩了缩脖子,李风辞不满地拧了一下她的腰。 她只得忍下来:“我什么?” “你委屈吗?” 那鸟儿有翅膀,无牵挂,本该生活在风里,她哪能比得上。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慕莺时转过身来,搂上他的腰,“能被上将养着,别说是笼子,就算是牢狱我也愿意。我能在里头生活一辈子。” 李风辞笑着衔住她的唇。 “我真是分不清楚,你什么时候和我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他贴着她的唇,话音模模糊糊,她听得不分明,索性便不回应。不晓得是不是她这装没听见的样子惹到了他,原先还算温柔的吻忽然粗暴起来,他叼着她的嘴唇细细地咬,不一会儿唇齿间就有了血腥味道。 你分不清楚,怎么我就能吗?其实我也不能。 慕莺时被动地承受着那个吻,不舒服也不挣扎,反而还越发抱紧了他。 大多数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和他说的是真是假,是为了讨他喜欢,还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想表白自己的心意,和他好好讲讲话? 可那些重要吗?不重要的。 正如他的那一句问话不能代表什么,就如今他们的关系而言,她的心意也不能随便与他剖白。 她是他的情人,不是他的爱人,只不过,比起他从前的那些情人,她稍微受宠一些。这个不好论轻重,也无必要轮轻重。慕莺时知道自己是目前唯一在他住处留下的女人,可万事一旦开了先例就不再珍贵了,她想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啊,也不记得是哪次,李风辞在深夜将她留了下来。 当时慕莺时穿戴完毕正想离开,可他看见窗外电闪雷鸣,犹豫片刻便跟着她下了床。之后,他靠在门边,鬼使神差地问她一句:“外边风大雨大,你回去还方便吗?” 慕莺时起先没留意,只继续穿鞋:“方便。” 没料到她这样回答,李风辞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这样晚了,街上怕是也没有黄包车了。” 难得他会关心她一次,慕莺时亮着眼睛对他笑:“我带了伞。” 他自认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她没道理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但兴许是那一笑戳中了他心里哪个地方,他忽然就不想计较了。 他直接道:“不若你多留一夜吧。” 慕莺时原以为那不过是他一次恻隐的破例。不料,那夜之后,她竟就在这儿住了下来。从棉被绒裘到寒意消减,再到如今,算一算她住在这儿也有三四个月了。说来也许没人信,这个新年,她是和李风辞一起过的。 他们一同走在喧闹的街市上,一同挽手看烟火。他们在海边接吻,他在街边买花送她,递给她之前,在花瓣上轻吻一下。然后他凑近她,小声道了句「新年快乐」。 这是慕莺时离开阿姐之后过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她在这儿住了很久,李风辞也待她好了许多,他们就像是同居的恋人,她也慢慢熟悉了这房子里的每一处角落。只可惜,这房子她再觉得熟悉,可他不想让她看见的她还是找不到。他们住在一起,却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他从不会对她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么说来,他们靠得虽近,也未必是真亲近,她至多不过是他闲暇之余的调剂。 慕莺时倚在墙上,低头就看见身上的痕迹。 “不是说好的不留印子吗?” “没注意。”李风辞披上外套,“正巧最近温度不高,你要出门,穿那件三扣的旗袍便好。”他扣上袖口的扣子,“再说,你也不能看我好说话就特别对待不是?” 李风辞偶尔会翻旧账,比起不经意,更像是终于找着了能说这话的时机。 慕莺时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一次她被男人用鞭子抽了许久,身上的鞭痕还红肿着就带他回了家。他在脱下她衣服、看见那些痕迹的当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当时情急,问她怎么回事,她本是有机会同他诉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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