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川抬了一下下巴。 “那给我送早餐干什么?”赵日天惊恐地说,“这早餐不会有毒吧?” 宋云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你有这瞎想的功夫,烟都卖出去两包了。” 他转过身要回去,被赵日天叫住了。 “我看你这打扮想起来一件事儿,我那天早上从舟舟家里出来的时候有人问我这是不是舟舟家,本来想告诉你们的,后来给忘了。”赵日天抱着保温杯,“那不会是舟舟他老子家里来人想强抢民男吧?” 宋云川想了想,说了声知道了,挥挥手,转身走了。 他确实只是简简单单来送一个早餐,那份早餐里面也没有放毒,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杯银耳羹。 之所以是他过来送,是因为曲小潼女士大早上起来做瑜伽,突击检查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偷偷摸摸肝了一晚上的图,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之后,想起来赵日天这个点正好也要上工了,顿时百年难得一遇地心疼起来,忙不迭装了一点,勒令一晚上不睡觉的人给早睡早起辛勤工作的人送早餐。 她根本不听宋云川说的,赵日天凌晨三点还在给他发微信问候他上游戏。 刚起床还不清醒的向阳洲叼着牙刷站在卫生间门口,冷笑了一声,说:“看见了吧,这就是亲儿子的待遇。” 宋云川一晚上没睡觉,不是很想说话,把向阳洲重新推进了卫生间,坏心地关上了门。 这一周他结束了代课兼职老师的生涯,从教师岗位退休,有大把的时间边掉头发边赶交稿的限期,所以其实他本来是不用再陪着向阳洲上下学的。 但是他刚听从曲小潼命令擦了个桌子,转身看见向阳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脚边还蹭着小饼,人叼着一片土司面包,默默地望着他。 宋云川,“……你十八岁了,可以自己上下学了。” 向阳洲不吭声,还是盯着他。 宋云川,“……小饼,送客。” 小饼理都不理他,继续扒着向阳洲的腿试图让向阳洲抱他。 曲小潼从厨房里面出来,指着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麻溜地给我滚。” 最后他们两个齐齐被赶出家门,出现在赵日天的店面门口的时候,赵日天正在和大山掰扯熟人打折打到一折的可能性约等于不存在,转头和宋云川对上眼神,吹了声口哨,说:“我亲爱的钏宝,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上一次。” 大山和陈唯一都躲在他店里面啃面包,也齐刷刷地看过来,两个女生八卦的眼神非常地趋于一致,简直像冬日里的一把火。 一看就知道赵日天已经把发生过什么事情添油加醋地和他们描述了一遍,现在他们试图向当事人求证,并挖掘出更劲爆的新闻。 “我知道你以后干什么了,陈同学。”向阳洲吐槽道,“你要么开婚恋介绍所,要么上《非诚勿扰》当主持人。” 陈唯一美滋滋地抱着早餐奶说:“不,我要当医生。” “怎么突然有这么远大的志向?”赵日天问她。 “她就随口瞎编。文科生高考选不了医科。”大山说,“你们街上那个每天早上拉垃圾桶出去倒垃圾的老太,知道吗?” 余下的人看着她。 大山说:“她摔了一跤,躺医院里面,据说没几天了。” 向阳洲啊了一声,对宋云川说:“怪不得我觉得今天早上起来少了一点什么。” 赵日天,“怪不得我觉得今天早上开业的时候少了一点什么。” 陈唯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我不知道,我不住这条街。” 他们五个人简短地就这个可大可小的问题随便扯了两句,在赵日天的小卖部里拿早餐奶和银耳羹和可乐和豆浆碰了个杯,分头而行。 宋云川当然是不会再进学校大门,老葛主任站得老远就对他们两个吹胡子瞪眼,一副生怕他们在学校门口原地开一场团战的样子,指着向阳洲就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早读不上了啊?” 向阳洲早就被吼习惯了,在宋云川无奈的眼神目送下乐颠颠地走进校门。 宋云川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早起上学萎靡不振的蓬勃少年们之中,一个扭头溜回去,往电脑前面一坐,又开始闷头赶图。 他还记得要和大龙掰扯掰扯拖稿的事情,大龙这回守住了底线和底薪,死活不松口,哭着喊着说他得给他闺女挣奶粉钱了求求宋云川给卑微打工人一点活路。 宋云川估摸着他偶尔通宵三天也不至于猝死,关了手机,在曲小潼的虎视眈眈下痛痛快快地连熬三天大夜。 确实没死。 只不过最后连向阳洲都看不下去了,和曲小潼合力一起把他扭送上了床,强迫他至少每天要睡够八小时。 这会儿曲小潼才真的意识到宋云川才不是她以前印象里面极其省心的乖小孩儿,看向阳洲的时候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叹着气开始上网搜索猝死的急救措施,搜了两百来条,发现最有用的一条建议还是不要熬夜。 曲小潼觉得非常有道理,为了监督这俩孩子早睡早起养成健康的作息习惯,破例批准了由向阳洲监督宋云川在床上至少躺够八小时的艰巨任务。 事实上,宋云川双手合十,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根本睡不着。 他盯着天花板,在向阳洲压着他肩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开口说:“我觉得我有个分镜画错了。” 向阳洲,“……” 宋云川盯着天花板的纹路,眼神飘忽,“我觉得我透视也画错了。” 向阳洲缓缓睁开眼。 宋云川恍然未觉,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再来一晚上我就能画完了。” 向阳洲一个翻身,整个人都压宋云川身上了,困到了极致,近乎崩溃地说:“宋云川,我求求你,睡觉行不行?” 宋云川十分顺手地抱着他,继续盯着天花板,认真地想他到底哪里画错了,明天早上起床要重画。 盯着盯着,向阳洲早就睡着了,他撑了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终于没能猝死,大龙在交稿前一天给他打了不下二十通电话,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在他打开软件打算买张票飞过来的那一分钟,邮箱收到了来自宋云川的邮件,一份附件,一行留言。 那行留言写着:交完了,叫爸爸。 对这类语言攻击早就伤害豁免的龙哥表示只要你交上稿子,他叫爷爷都行。 他近乎是热泪盈眶地下载附件,在全编辑部人员激动的围观下近乎虔诚地点开,等图片刷新出来的那一刻陷入了沉默。 没有他期待的稿子,只有一张“交稿是不可能交”的熊猫头表情包。 表情包刷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邮箱里又收到了一份文件,还是宋云川发过来的,这一份才是正稿。 龙哥在短短一分钟里经历了大起大落,最后是掐着人中把稿子送到了主编的案上。 主编日理万机,把最新的一话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一把敲定,顺便让大龙去问问宋云川有没有空画张大图,他们要放在手机客户端开屏上反复宣传,和隔壁日渐嚣张的竞争对手狠狠打一波擂台。 大龙满口答应,再去给宋云川打电话,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已经被宋云川拉黑了,知道未来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可能联系上这个不知道又通了几天宵的夜猫子,痛快地放手让宋云川玩儿去了。 宋云川能预料到大龙那边会是个什么情况,只是他确实累挺得慌,连向阳洲往他的生态缸里面添置了什么东西都没顾得上看,盖上被子闷头睡了十二个小时,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醒,屋内还是蒙着一片烟雾似的黑。 向阳洲难得早起,甚至都洗漱完了,穿着一身低调的深色衣服,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说:“那个倒垃圾的奶奶去世了,今天出殡,去不去?” 宋云川眯着眼睛,慢慢从刚睡醒的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说要去。
第45章 落叶归根 他们生活的地方老人去世办白事是白喜事,通常都是由固定的一个机构里租赁所有承办丧葬需要的东西,譬如丧服,譬如席面,出殡的时候还会有鼓乐,有亲属关系的人最先动身,按亲缘关系排次序列队,从公路上绕一圈,浩浩荡荡地上山安葬骨灰。 没有亲属关系的人手上会缠一条分发的白毛巾,也在公路上游一圈,队伍长到总要让车避让上一段时间,也没人敢拍喇叭催促。绑白毛巾的人只会跟到山下,再折回来吃席面。 向阳洲他们都属于是没有亲属关系的,跟着家里大人过来,只跟到山下就能走。只是曲小潼热心,一大早就来帮忙,顺带把他们也给带上,多少算个劳动力。 这天就和宋云川刚回来那天一样,清晨的时候大雾弥漫,潮湿得似乎随时能下雨,房屋和树木高高低低地立在雾气中,影子轻灵得像是白幡。 向阳洲和宋云川站在灵堂外面,看曲小潼和里面的人说话,一个女人在旁边扶着水晶棺哭丧,嚎啕到嗓子喑哑,也还是要哭得抑扬顿挫。 他们见过的每一场丧事,都会有一个老人家坐在水晶棺旁边从早哭到晚,哭得面红耳赤,哭得心力交瘁,反正不管真不真心,声音一定很大。 如果近亲家属里面没人能这么哭,就要特意请一个很会哭的女人扮演这个角色。 这个人一定要是个女人,家里必须送走过人,家境不能太殷实,家境不能太贫寒,太殷实显得兔死狐悲,太贫寒显得幸灾乐祸。年纪不能太大,太大声音不够洪亮,年纪不能太小,太小哭不出悲切。 在他们这里,这种人还挺有活路,方言里被叫做哭灵人。 向阳洲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对宋云川说:“没人了,里面是骨灰盒,拿布盖住。” 宋云川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灵堂上面高挂的遗像,说:“我刚回来那会儿,她在楼下叫了我一声,我没答应。后来家里起火,她也在下面。” “你那时候自闭呢,我叫你都不答应,她不会介意的。”向阳洲说。 “不看照片,我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宋云川说。 向阳洲也看向遗像,“我不看,也想不起来。” 他们并肩站在灵堂外面,默默往里面看了一会儿,就退到那帮擦着黄铜光泽乐器的人旁边,一边听鼓手咚咚试鼓,一边看着山雾随着晨光渐亮慢慢褪下,露出大马路外面的江面,江对面的城镇,城镇后面的苍山。 向阳洲撑着下巴,突然问:“你想过你的葬礼吗?” 宋云川摇头,说:“你想过。” 他都没有用问句,因为他知道向阳洲肯定想过死亡这类事情。 向阳洲动了动嘴唇,说:“我和我妈说,我死的时候可别那么有阵仗,意思意思哭几声掉个眼泪就算了。骨灰盒弄个金丝楠木的,镶钻,别刻落叶归根,刻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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