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卷了,”体委撇着他手里的语法书,“你英语够好了。” 江濯笑笑不说什么,走远了一点才从里头抽出手机,给祁戎发消息,【在哪?】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江濯复习了四页语法,手机响起。 【祁戎:怎么?】 【江濯:随便问问】 【祁戎:游泳馆】 徐霖几项证书和全国赛的成绩都已经拿到手了,现在都是些日常训练,江濯重新把试卷叠好塞回兜里,问他,【哦,成绩怎么样?】 【祁戎:不清楚,没和他们在一块】 江濯又把试卷和红笔拿出来,【那我去找你】 祁戎直接回了电话,“别过来了。” 对方嗓音里还带着哑,江濯挑眉,猜出对方位置,“那我在篮球馆等着。” 篮球馆里面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在上课,几个眼熟他的学弟冲他打了招呼,江濯和他们聊了几句,余光瞥见有人从侧门进来,找了个说辞结束话题,转身朝看台上走去,擦干净灰坐下没多久,祁戎走进,踢了踢江濯的鞋,“脚起开。” “左边不坐非得坐右边啊?” “擦干净了我不坐,傻啊?” 论实力,江濯可以毫无营养地和对方吵完这节课的剩余十五分钟,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濯改口,“怎么会,你可是最聪明的祁戎呀。” 一脸违心的矫揉表情看得祁戎想把卷子糊他脸上,江濯见对方被自己恶心到了的厌恶表情,立马就舒心了,即便祁戎重复讲了两遍他还是没理解,嘴角依旧上扬着,“你再讲一遍吧。” 祁戎疑心对方故意,掐他脸,强行终止过分干净的笑颜,“最后一遍。” 江濯珍惜机会,把红笔递给他。场馆嘈杂,江濯将手撑在座椅上,倾身凑近祁戎认真听讲。 秋燥,午后暑气不减。篮球馆不通风,更闷。 江濯却不怎么出汗,始终带着一股很清爽的洗涤剂的气味,交织在对方未消的烟草味里。 下课铃响,江濯还剩了化学和数学错题,于是打算留到晚上问祁戎,谁知道自己能一睡能睡到这个点。 江濯在错题本的题号前划完最后一个小勾,将近凌晨1点。 平时江濯会在路边扫辆单车,现在实在太晚,狠狠心在平台上约了辆车。祁戎穿上外套,准备送江濯走到小区门口。 已经很晚了,除了扑着飞蛾的路灯,几乎所有人家都暗着灯。不过,从高一起,隔壁的屋子无论什么时间,都没有亮起过灯。 夜里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风拂过无人打理的金桂,馥郁了香味,流入鼓着蝉噪的空气里。 一前一后安静走了段路,祁戎叫住他,“江濯。” 江濯放下搅在手里的书包的系带,“怎么了?” “你没想过吗?”祁戎抬眼看他,“找徐霖说。”
第10章 10 祁戎说的隐晦,江濯却听懂了。 看在对方熬夜给自己辅导的份上,江濯很大方的告诉他实话,“以前可能有,现在没有了。” 不远处,有车打着双闪靠近,江濯辨认车牌,朝前走了段距离又折回来,问祁戎,“你呢?” 祁戎刚点着烟,夹着烟又从嘴边挪开。 散了散烟雾,祁戎说,“前面那辆是你叫的车吧。” 江濯没说什么,坐上车后,回头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祁戎,猜测对方未说出口的答案。直等驶出拐角,彻底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后,江濯仍旧没有头绪,索性放弃,转而思考自己明天的晨读计划。 出租车停稳,待江濯下车,缓慢启动,在萧索的马路上,寻觅下一位晚归的客人。江濯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地往单元楼里走。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结婚时置办的婚房,三室两厅,家装有些过时了,但客厅的水晶灯一点,晶亮亮的碎着光,映出满屋的温馨。 可能是这个原因,在母亲离家后,江濯的父亲不愿意面对家里各处放不下的点滴回忆,吝啬地整理出一箱只有江濯的照片,自出生起到四周岁生日,一张不落,重新装裱成六套相册,一字排开摆在城北的新家里,从零开始虚构新的美好生活。 而城北的家对江濯来说,留了太多父亲的痕迹,于是搬回了城南。 江濯眉眼随母亲,不似父亲江然五官轮廓硬朗,时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地严肃感,哪怕是在病榻前,听到江然念他全名,江濯一怵,剥橘子的手指马上就顿住了。 看他如临大敌的架势,江然反倒笑了,“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没有。”江濯说。 江濯谎话说了一半,自小到大,面对父亲的高大身影,他心里是骄傲又畏惧的。 工作体面,样貌出色,离异后独自带着小孩,在一些说媒人口中,也堪称优秀,特别是过年回老家桦城时,好些人扯着江濯的脸蛋说,要让江然给他找个新妈妈。 江濯捏着红包不知所措,睁大眼睛看向江然,搅着手指等他开口。 江然让江濯好好收下,再向各路长辈说谢谢,自己则一一回绝了几家的好意,第二天,江然便领着江濯去了外婆家,将他托给前妻,自己独自在宾馆过了个春节。 几日后,爆竹燃放的硝烟味淡去,踏着初春的风雪,江然接江濯搭乘赶往榆城的火车。 四岁的孩子很重了,江然的手臂却格外有力,车站里原本哭闹着不愿意和母亲分开的江濯,被手上没有分寸的父亲箍疼了,瘪着嘴,渐渐哑了声音,很小声地趴在父亲肩膀啜泣,怯生生地征求询问,能不能不回家。 江然说不行,要回去上幼儿园。 幼儿园的秋千滑梯一下子变得惹人厌,江濯鼻涕吹出了泡泡,又哭的大声,说讨厌幼儿园。 车厢人多,江然向邻座的人致歉,牵着江濯到贯通道的车门边,沉默地拍着江濯的背,生疏又小心翼翼地哄着。 列车吱嘎吱嘎地响着,光影变换间,哭声渐止。 江濯眼皮红肿,比马蜂咬了还狠,做的梦更伤心,梦到有大老虎吃人,张着血盆大口,巨大的喉管像是一个无底洞,深深一吸,他就被卷进去吃掉了。江濯在老虎肚子里拼命喊叫,可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一个声音传来,笑话他,你妈妈当然不会来救你,你已经没有妈妈了。江濯急着倒地哇哇大哭,忘了其实可以呼叫爸爸。害怕填满了他,他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永远困在一片黑乎乎的阴森可怖中了! 江濯哭醒了,醒来发现江然在身边,上下掰动着座位之间的车扶手,不好意思往他怀里钻。 江然疲惫不堪,试着温柔着嗓音,给他擤鼻涕,“来爸爸这里。” 他只说这一句,不敢承诺太多,特别是陪伴。 江然朋友也替江濯不值,说还不如分给他母亲,总好过跟在他身边。 江然摘掉眼镜,仰在休息室的床上揉着眉心,觉得这个话题比在手术台前连轴转还要累人。 徐云不知趣,喝了口浓茶继续说:“徐霖和我说,幼儿园小朋友都欺负江濯。” 江然腾地一下子坐起,“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说江濯转来后就开始了。“徐云说,“前天感恩节,两个班级凑一块组织活动,一群小朋友分了礼物要送给家长,唯独却不给江濯,说他没有爸爸妈妈,徐霖就动手打了对方,老师和徐霖妈妈问明白起因,我们才知道的。” 江然望着白花花的墙,久久没有作声。 他记得那天从徐霖家将江濯接回家后,江濯犹犹豫豫地,在桌上放了一个苹果,说这是徐霖送给自己的,他想转送给江然。江然难得起心思逗他,问,“没有贺卡吗?” 江濯一听,鼓着眼睛跑回房间,在白纸上用蜡笔画了一副简笔画,送给江然,解释说,画面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分别是他和自己,背后黄橙橙的是向日葵。 江然取来双面胶,和江濯的其他奖状一块,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读机关幼儿园以来,江濯分到的奖状很多,环保小卫士、劳动能手、健康之星……江濯性格安静乖巧,江然想当然地认为他在幼儿园过得很开心。 事实是,恰恰相反。 江濯的安静是不和同学说话,乖巧是被欺负了不会告状,看着徐霖护着他砸下一个个拳头,才知道跑去找老师。 打那以后,江濯换到了徐霖的班级,融入新集体依旧困难,好在徐霖别着小队长的肩章,在小团体里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和江濯玩的小朋友越来越多,徐霖得意洋洋的,占他便宜,让他叫自己哥哥。 江濯拨着玩具算盘给他数,“我比你大一岁,你要叫我哥哥。” 徐霖不肯,清走桌上的玩具,去找其他小朋友玩。江濯想跟在他身后一块去,跑了两步又坐回到座位上。老师见他一个人,邀请他和自己一块分点心,篮筐里的面包牛奶见空,最后一份是江濯自己的,没有拿回到座位上,江濯站在角落里安静地吃完。 后来徐霖也发现了,看似逐渐开朗的江濯或许还是老样子,是拧了发条的木偶人,圈数转完就不笑了。 但他顾不上太多,初上小学的他有着太多的新奇,同时泳池的分秒争夺开始激烈,于是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记忆被篡改,戛然在前半句,朦胧的印象是年幼的江濯性格开朗。 还有礼貌懂事,嘴巴很甜,格外招老师喜欢。 江濯每每听到后,只能笑,因为大多发生在徐霖介绍人给他认识的场景,总不能当面纠徐霖,说,他是看徐霖活泼机灵、很讨受同学喜欢,害怕徐霖和以前一样,交了新朋友后就不和自己玩了吧。 不过后来徐霖加上了一条,就是江濯成绩好。这让江濯感到心安些,免得和高薪招聘广告一样,全是虚假信息。 顶着某种尖子生的光环,是好也是不好。徐霖比较多体育生朋友,良莠不齐,交际圈复杂,混在其中的江濯格外另类,落入狼群的兔子似的。为了这事,班主任特意叫了江濯去谈话,让他离这帮人远一点,包括徐霖,“都是一个德行,没什么本质区别。” 江濯皱眉,徐霖一没违纪,二成绩优异,三徐霖是徐霖,不能和别人混为一谈,班任的劝导是比耳旁风还不如,江濯连吹的机会都不给。 其实班任没有说错,徐霖这株好苗正在长歪,游泳水平停滞不前,自我怀疑至颓废,不知什么时候起,沾上了烟酒,身边送水的女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换。徐霖母亲找上江濯,让他帮忙劝劝徐霖,江濯却没做到。 不是怕矫枉过正,是根本没机会,江濯很少在学校看见徐霖,偶尔远远见到了,对方挥了挥手,三言两语后又跑开了。直到江濯通过保送考试那次,徐霖知道后,比自己拿了一级证书还高兴,揽着江濯的肩膀说请他吃饭。 江濯想拒绝,但徐霖的手心温热,透过薄薄一层校服外套传到江濯的手臂,感觉皮肤都要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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