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只是碰了碰。 “会舍不得吗。” 正字的第二笔,江濯仍旧觉得苦涩。许是那支未抽的烟,沾了点在祁戎指尖,也可能是未尝到冰淇淋的甜。 “不会,”江濯说,“巴不得你滚。” 江濯说的是实话,同时身体力行,在月底的考试中成绩直接升到班级中段,用行动告诉祁戎自己巴不得他赶紧滚。 祁戎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早就知道伪装纯良的小白兔吃掉老虎,是某个人的拿手好戏。折叠好江濯的成绩单,放回到桌上,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请?” “嗯。” “那吃馄饨,”江濯说,“中西医院附近的那家。” 时间晚了,公园里梨园戏曲收了场,草坪的音响里只播着舒缓的轻音乐。收拾好食盒,江濯和祁戎端了杯伏茶润口,一前一后沿着湖面逛了会,没走多远,到连廊前就折返了。 潮汐回溯,昼夜更替,日子还得一天天过,胜在避而不谈、旁若无事,对于他们而言,比不规律的作息还正常。
第22章 22 5点40分的闹铃响,江濯往被子里一缩,决定占用八段锦的时间,按下稍后提醒,赖床十分钟。 准确来说是八分钟,在5点57分42秒的时候,连上蓝牙音响,播放英语听力素材,当听到对话里介绍北欧的冷知识后,江濯坐起,盯着白墙发了一会呆,用备忘录记下荷兰并不属于北欧,决定晚上向安德烈核实。 换好衣服,简单洗漱后,江濯找到客厅抽屉里的剪刀,折回洗手间对着刘海动刀。小半个月过去,原本就嫌扎眼的江濯,为了节省挂眼科的医药费,选择自我支付9.9。 用湿巾沾掉碎发,在书包里塞了瓶牛奶和一个苹果,江濯翻着手掌大小的单词速记卡出门。 这栋楼住户少,一层楼只有两个户型,电梯很好等,再加上搬来以后江濯每天早出晚归的,迄今为止没见过几个邻居,只知道对门那户人家信基督教。 墙上贴了一张印着以马内利字样的挂历。 江然执刀,书柜里的主旋律是马克思与唯物主义,稍微挨点边的书是《耶路撒冷三千年》。江濯对宗教的态度倒很开放,住院楼里,最不缺的就是祈祷的声音,无论对象是医生还是神灵。 有时候夸张点,在医生查房的时候,白大褂上沾着香火味,耳边能听见正对门两间病房里告解和经文念诵的声音,氛围之下,连医院逼仄的后巷,那些递着小广告卡片神秘兮兮揽客的老板们,都会给人一种住他们家阴湿招待所就能病愈的错觉。 也是那几个月,江濯辅修高中课本以外的知识,学到了人生八苦,区分了贪嗔痴慢疑,明白了什么叫做求,什么叫做妄求,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仔细在挂历上找到今天的日期,不等看清底下一行小字,电梯楼层到达,江濯收回视线,继续背手上的英语单词。 走到小区门口时,天光未亮。银杏路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双氙气大灯的光浸透絮状的细小灰尘,六点十五分,郑礼准时到达。 秋日拂晓,雾气很薄。不远处一株渐黄的银杏树糅合在灰朦的天色中,江濯上车前看见了,和祁戎分享,“银杏开始黄了。” 祁戎闭着眼,没有睡着,但也不应声。 江濯早就习惯了,继续说,“枫香红了。” 再过一个路口,江濯指着绿化带的羽毛槭,“你看,结翅果了。” 祁戎很重地皱了下眉,一把揽过江濯的脖子,猛地将他压到自己胸口,死死捂住江濯的脸,直到江濯呜呜挣扎着喘气,祁戎才松手,“傻吗你?头回过秋天?” 对节气略有研究的江濯不屑道,“傻吗你?这都要冬天了。” 江濯说的冬天,指的是立冬,出门前还很应景地往校服外头再加上一件灯芯绒的米色外套,整个人干净绵软,祁戎张了张手,对着江濯又是一顿揉,靠武力堵住晨间的气象播报。 对抗武力的办法就是用武力回击。江濯回忆军训时教官教他的擒拿术,正当思考如何快速用双手从外侧抓住祁戎右手腕时,祁戎手指插进他乱糟糟的额发,抓了抓,给他顺,“你早上自己剪头发了?” 江濯对上祁戎的眼睛,对比着他惯常略显疏离的眼神。 不是。是灰暗而浑浊的。 半晌,江濯抿着唇,撑在祁戎的膝盖上慢慢支起身,告诉他,“手不想要了,可以现在掉头去医院截肢。” “不用麻烦,”祁戎淡淡道,“免得你迟到。” 江濯先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郑礼。 看不到。车内挡板升起。 江濯喉间上下轻滚,末了,放弃询问。垂眼拉开书包拉链,找到耳机戴上,划开手机屏幕,重复听了一遍晨起时的英语对话,边把记在备忘录里的问题,复制粘贴到搜索栏里。648000 个结果出来后,江濯面无表情地删掉了备忘录。 临到学校路口前,江濯都没有再和祁戎说话。等车停稳,江濯背起包要走,祁戎拉住他的手臂,“帮我买份白粥。” 江濯很轻地拧了下眉,盯着座椅后背,没有明确拒绝,“会冷掉。” “那你买三明治。” 江濯嗯了声,偏过身,飞快地开门下车。 学校门口摆着不少早餐车,蒸着包点的笼屉腾着热气,江濯瞥了眼,转身走进咖啡馆。 这个点还没开门,老板正在清洗机器,听到风铃响,刚想礼貌拒客,见是江濯,温和地笑了笑,问他要买什么。 江濯指着冷柜里的贝果,给老板报祁戎的手机尾号。 “给祁戎买的?” “嗯。” “你呢?”老板推开玻璃柜门,“吃过了吗?” “出门前吃过了的。” 实际上没有。 很显然,猫比人更会读心,冲江濯喵呜一声,踮着三只腿灵活地跑开了。 把装着贝果的牛皮纸袋递给江濯,老板解读猫语,“估计看你来了,以为祁戎也在,来找他玩了呢。” 江濯回答人话,“他今天有事。” “是吗?他今天干嘛去……” 风铃响,江濯推门离开。 老板视线追着玻璃窗外慢吞吞晃过的身影。也不像是赶时间啊,怎么连再见都没说? 江濯的确不赶时间,走的再慢,也能刚好踩点。坐在他位置上等他来的体委,本想拉着他说两句话,背后一寒,直觉告诉他——班任正推开后门缝隙窥视早读情况,屁股一挪,坐到祁戎位置上,装模作样地朗读课文。 等班任离开,体委把报名表拿出来,马上就要运动会了,要争取最后的机会,“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谢谢。” “那你帮我在祁戎面前——” “早读时间,”江濯冷声打断他,“能麻烦你把嘴闭上行吗?” * 从医院回来后,祁戎特意让郑礼绕着学校外围转了一圈,在靠近停车棚矮挡墙的位置,车速减缓。 红砖墙上茂密的藤蔓泛着红。祁戎在聊天框里打了一行字,许久都没有发送,退格删掉。 “靠边停吧,”祁戎对郑礼说,“我走段路。” 进教室的时候,祁戎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午休时间,平时三三两两围在后排玩闹的人很多,但今天气氛格外的僵,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死寂一般看书做题。 讲台上没有班任,卫生角歪着扫把簸箕,不像是有人来检查。祁戎拉住班长,“什么情况?” 谷巍摇了摇头,“江濯今天吃火药了,对着谁都呛了一遍。” 祁戎确认了一遍,“你说江濯?” “是啊,你上午不是请假吗,位置空出来大家不就偶尔会坐一下,问两嘴你干嘛去了,结果被指着鼻子骂,让他们少操心别人的事。好脾气的人一发飙,果然可怕。我和他初中高中五年同学,都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隔壁桌的人搭话,“其实并不是指着鼻子骂,如果是那样,还能开个玩笑闹一闹。” 表情分明平和又沉静,眼神空洞到生出阴森森的寒意,不聚焦的勾却唇角,幽幽说,再问一句,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你知道我们高一时有发生过虐猫吧?他那副表情,瞬间让我就联想到那件事。” “联想?”谷巍咂咂嘴,“你联想什么?” “你不也是A班转来的,难道不知道——” “王浩,”祁戎沉着脸,骨感的指节扣桌上,点到为止地敲了两下,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说话注意点分寸。” 对方弱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戎不想再听他描述,转头问谷巍,“他现在人呢?” 不需要祁戎找,江濯领着试卷纸回到了教室。看到祁戎回来,把上午发的试卷从文件夹里取出来,递给祁戎,“你的。” 写了会题目,黏在身上的视线一直没移开,江濯翻一页草稿纸,问他,“打算看到看到什么时候?” 祁戎换了个姿势,原本是手支着脸,侧身看着江濯写字,现在变作直接转过身,正对着江濯的侧脸。目光逡巡过他的额角,眉毛,眼睫,鼻梁,嘴唇和下颌,点点头,“看完了。” 然后很自觉地转回去,省去江濯一句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平时可以,今天不行。 学校从来不是环境单纯的象牙塔,是非流言根本不见少。方以淮和徐霖有他们时不时盯着,混在其中插科打诨,牵强讨一句他人口中的关系很好,何况江濯的确和虐猫事件擦了点边。 高一寒假,文理实验A班和竞赛班留校参加竞赛集训。 暖冬,野猫叫春,在宿舍楼的草丛里吵得人睡不安生,起初祁戎以为是教职工家里的小婴儿哭闹,早上洗漱时,宿舍其他人说起才知道是母猫发情。祁戎借了舍友的耳塞对付了几天,没再听见声响,也没上心。 几天后,有人在实验楼的厕所里,发现了一团血肉模糊。上报给学校后却不了了之,听方以淮说是查到高三升学班的一个学生干的,家里花点关系,摆平了。事情为什么能传到他耳中?被学校叫去问话的,还有留在实验楼里清洗试管的江濯。 “他和我们说没看到过程,但你也看到了,这几天愣成什么样,就差把汤往自己头上倒了。” “徐霖不放心,追问了他们寝室的人,都说江濯没什么反常的,唯独他们班的学委主动找上他,告诉徐霖,那天江濯打电话让他送一件外套。” 方以淮大力捶着桌子,声音却越来越轻,“那个人,被发现后,把……丢在了他身上……” 谷巍没有说的是,他赶去的时候,江濯低头埋在洗手池洗脸。但是没洗干净,血水从眉心滑到鼻尖,看到谷巍进来,边流泪和咳嗽,说不小心溅了点液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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