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打破这一切。 “悬川,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被蒙在鼓里,原因很简单——你现在还不配知道。” “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你甚至,”裴谌如切割线般的视线,从悬川的眼睛扫到他捏紧的手,“你甚至无法掩盖自己的内心,你在释放能量。” “……什么?”悬川错愕抬起头,眼前,他的父亲,裴谌,正紧紧握住一枚戒指,额角青筋凸起,艰难地维持理性,裴谌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喘气道:“我安排了直升机,你马上离开。” 去哪? 悬川问题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一道声音响起。 “悬川。”裴仰适时出现推开门,他走到弟弟的身侧,看着他颓然的模样,有些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背:“跟我走吧。” “哥?”悬川看着突然出现的裴仰,第一反应竟然是——“我知道那个珠子是什么了。” 不!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了。 尖锐的针头戳入血管,药物瞬间被推入体内时,悬川只看见裴仰嘴唇微动…… 似乎在说:对不起…… 等等……我还没找到真相!他想要喊出口,随便求求谁,不要……不要再…… 视野从四周开始攀升黑色浓雾,它们张牙舞爪地侵入他的身体,直到他失去一切感知,陷入昏暗麻木,光线淹没,他像是一只身不由己的蜡烛,只能任由一个黑漆漆的钟罩,扣住全身,在里面悄然熄灭。 ……不要再被操控、管束了。 * “谌叔,这样真的对他好吗?”裴仰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好像这样,悬川痛苦的表情就从未出现过。 裴谌伸手,抱住悬川沉甸甸的身体,他拔出推到尽头的针管,没说话。 “……叔,那天,是你让我去找悬川,还故意诱导我,让我跟他说了那些事情……”裴仰指的是上月,他出外勤回家,他爸爸跟他说,悬川回来了。 他习惯带着新鲜玩意儿去找悬川,那天,在楼下,遇见了裴谌。 “对。”裴谌终于肯多说几个字了:“我知道你在追踪直感者。” 他如此坦然,裴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小时候印象里那个离经叛道的叔叔,回味到了记忆里熟悉的害怕。 “小仰,他是你弟弟。”裴谌把悬川抱起,他看起来丝毫不吃力,他抱着儿子往外走去,道:“我也不会害他。” “我知道。” 裴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舒了口气。 * 直升机从联邦第一军校出发,穿过关卡,降落至联邦海军基地的一艘航母上。 五个小时后。 林顿·米德走出手术室,他取出帕子擦拭额上的汗,似乎疲倦至极般,他背部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才说:“裴校长,见谅。” 因为一些事情,他现在无法彻底干预悬川的意识,只能达到裴谌的部分请求。 裴谌摇摇头,他俯身,摸了摸儿子在沉睡时还紧蹙的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顿让出空间,出门,看见老同学一脸焦灼地等在门口。 “抱歉啊老裴,我的权限没办法调用更高阶的仪器,记忆干扰得不充分,后期可能会有些后遗症。” 裴仰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他也摇摇头,这样一来,林顿忍不住猜,他们这个家族的人,可能都是喜欢摇头来安慰人的。 不等林顿玩笑,裴仰正色地看着他,说:“多谢。” “我去,你跟我客气什么啊。”林顿不在意地锤了他一下,觉得他客气得让人觉得肉麻。 沉默半晌,裴仰突然道: “听说,那边出了大事,虽然我不太清楚更具体的事情,但是,林顿,我能猜到一些的,跟帝国有关系吧。” “你真的,还是这么敏感啊。”林顿感觉自愧不如,他用肩膀轻轻撞击裴仰的,仿若他们还在学校,但他们早就不是孩子了,他叹了口气,“我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作息比以前还不规律。” “咱们海军又不负责跟虫打交道,搞科研也不应该要这么多人吧,我其实一直奇怪,这么多艘航母到底是做什么的。” 裴仰点点头,在从裴谌那里得到“直感者”和“洞穴”的真相前,他也曾好奇这些问题。 “你放心吧,老裴,咱弟弟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林顿·米德最爱开玩笑,但这个时候,他总是表现得无比可靠,他冲裴仰挤了挤眼,“伦恩都不会知道。” 伦恩是他哥。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悬川和裴谌身上藏着事情,但是谁身上没秘密呢,他没必要刨根究底,他又不是总管,管这么多事情做什么? 他安安稳稳的跟在他哥后面捡漏就好,天塌了,有人顶。 不是他就成。 “替我向将军问好。”裴谌带着悬川离开前,裴仰对林顿说道。 林顿懒散地冲他比了个军礼,笑道:“好的长官。”
第24章 他从海上来 426年秋,大陆东部的海洋上,一艘中等规制的民用货船正慢吞吞地随波逐流。 联邦航运货船的水手们一定想不到,他们刚救上来的年轻渔夫口中的另外两个伙伴,此时正安安稳稳地待在船上,吃香喝辣。 “温地,你说览星怎么样了?”洛汀坐在船上,啃着牛腿操着心,她抛出话,半晌得不来回答,她扭头一看,就瞧见,某人正盯着酒桶哗哗流着口水,一副没喝就已醉得不清的状态。 她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扬声喊了他一声:“温地!” “哎哎,哎!”温地抹了把口水,连声答应道,“他啊,反正肯定比咱俩快活。”温地快馋死了,但是他在戒酒,只能过一过眼瘾。 “就算他过得不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温地哼了一声:“就知道找那个内城人,一点也不安分,成天到处乱跑,他跟咱们保持距离还好些,免得被发现了还连累我。” 嘴上赌气,但洛汀还是看见,口是心非的家伙,嘴角却沉了下去。 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们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尽管是被迫的。 “你安心吃肉吧,别太担心了,”温地像是个靠谱的兄长那样,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以前更糟糕。” 更糟的过去——419年。 那是个寒风侵肌的夜晚,洞穴人的过去,无论是美好还是混乱,通通被强制搅碎压成成记忆碎片,他们不得不抓住机会,获取一线生机,被迫拼命去开启他们渺茫的前路。 事态发展迅猛,容不下他们犹疑,一切发生得如此仓促,只能被迫接受。 那天,温地正帮派“征战”,洛汀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览星刚刚目睹了内城人悬川的凭空消失。 外城天空完好地贴在头顶,空气微微有些沉滞,览星走下车,他茫然地看着脚底龟裂的大地,听见刚刚忽略的尖叫声,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坠入了那片黑暗。 要死了。 他脑袋闪过这句话。 再睁开眼,却是一个陌生的空间。 他们像是一颗颗泡在透明酒罐里的药材,粗大的管子连接着他们的躯干,涌入的人潮把“酒罐”的外壳击碎,他们与液体一起淌出,像是搁浅的鱼。 那些全身武装的家伙们趁机伸出手,捡起一袋垃圾一样,不由分说把他们拉起摆正。 因为茫然,他们任人摆布,再然后,一件灰蒙蒙的连体衣盖到他们赤裸的身体上。 “穿上衣服。”为首的人命令道:“不想死就动作快点!” 穿好衣服,陌生坚硬的枪管抵上他们的腰间,命令声冲击而耳膜,他们被撵到了船舷处,那里排着几条队伍,谢天谢地,温地在队尾处看见了览星。 这是今晚发生最好的事情,他们还在一起……除了洛汀。 温地害怕地看着前面的队伍,双腿颤动地适应这个世界的真实风力,他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海洋,觉得大海也……不过如此。 这当然这假话,他害怕极了,他抓住览星的胳膊,不让自己哆嗦这跌入海里。 突然,一双同样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 是览星的手。 刹那间,温地视线模糊了,他也不在乎身后的枪会不会有子弹射入自己的身体,在风声浪声的掩护下哭了出来,他紧紧地回扣住览星的手,捏住救命稻草那样,声音粗哑:“咱们这是在哪啊?这就是大海吗?跟咱们那,有什么不一样的……”温地啰啰嗦嗦地问个没完,他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他擦了把脸,在看清览星的神情后猝然闭嘴。 他们在逃命,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说这种话是没有意义的,更不对的,是他看不到览星眼里,有任何情绪起伏。 没有害怕、无措,他像是早就知道一切会如何发生,毫不意外地保持镇静,他以为温地不说话是因为恐惧,他轻声说:“别怕。” 他碧蓝色的眼瞳酝酿着风暴,视线滑过对准他们的枪支、海面远处的舰队、前方的队伍,他握紧温地的手,沉声道:“我们会没事的。” ……好。 温地张了张嘴,他感觉览星有些陌生,但恐惧攫住他全部的理性,他跟小时候一样,全凭本能去依赖览星和洛汀,现在洛汀不在,他又想哭了,他贴紧览星,不敢多想。 全副武装的面具人赶鸭子似的,把他们赶到一艘艘船上。 他们暂且短暂而悲惨地跳上船,谁也不知道未来将划向何处,他们零乱且茫然无措,像是家畜一般,被赶入潮湿冰冷的船舱,船舱很低,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像是血、腐肉闷出的咸腥味,温地耸了耸鼻子,还嗅到股厚重的霉味。 他们坐颠簸的船舱底,光一闪一闪地打过来,像是窗外飞驰的车辆,温地眯着眼看去,门框处,挂着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台,悠悠地亮起,勉为其难地充当夜晚的太阳,还摆出一副随时都要丧命的姿态。 雷暴声和浪拍甲板的嘶鸣声冲击他们的感知,这些备受命运折磨的人们,已经失去了感觉和清楚思考的一切能力。 温地忍不住感到害怕,他不知道洛汀在哪,身边熟悉的人只有一个览星。 览星低着头,闪烁的灯光下,额发在眼前晃来晃去,阴影掩护他暗沉的情绪,温地却敏感地察觉到,览星,似乎被粘稠灰暗的空气吞噬了所有明亮的明珠,骨碌碌地滚在地上,任人处置。 没有任何精神气的模样。 “览星……”温地只敢悄悄唤他。 闻声,览星动了动,他喉咙上下滚动,吐出一两个字回应他:“嗯。” “别怕。” 越长大,览星的话就越少。 温地不知道,他跟那个内城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寡言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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