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温地也不知道,那一晚,是在未来的七年里,览星说话最多的时刻了。 船最终停在一座岛的附近,没有港口,他们被赶下船的时候,只能靠自己游到岸上。 洞穴时期的大伙基本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大片水源的,但奇怪的是,跳入水内,他们手脚自主地开始洑水。 等他们从那片海水里游上岸,览星胳膊大腿的伤口全都泡得发白——温地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受了伤,可能是在船舷上剐蹭到了,时间太久,泡过水后,那块肉已然失了血色,而览星的状态,除非温地找他说话,否则他连嘴唇都不会张开。 伤口被那些不认识的咸水灼烧,疼到麻木,连疼都不会喊了。 到无人岛上后,时间依旧不在他们的手里,只有恐惧和膨胀的绝望在扩张。 到了白天,温地才看到,他们一同下来的都是男人,各个年龄阶段、身份的男性,有他们那片街的,也有温地曾经打过架的别区帮派,有人哭了,包括那些曾吹嘘无需知道泪水是什么东西的帮派大佬们,只有览星,抿着嘴,沉默地望向来路。 * 那日,有船陆续驶来,挑白菜一般把岛上的人划分成三六九等,览星和温地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归成一类,在日落前上了船。 等他们忍着疼游上船,谢天谢地,温地感激涕零地冲上前,是洛汀! “我还以为你死了!”他凄楚万分地趴在洛汀的肩膀上哭嚎道。 “没死没死,”洛汀难得没在他口出狂言后驳斥他几句,她眼眶也红红的,被温地紧紧抱住,他下手没个分寸,洛汀胸腔里的空气,和那点因死别重逢而生出的稀薄柔情越用越少,她受不了了,嫌弃道:“差不多得了啊!再这样就有点恶心了!” “览星,别看笑话,救一下。” 打闹结束,他们仨坐在一起,核对情况。 这艘船上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从洛汀那里得知,她们也跟览星那边一样,被从奇怪的罐子里拉出来后,上了一艘船,再被丢到岛上,之后,有新的船驶来,他们被重新分配在一起。 白烟却不见了。 洛汀小声地告诉两位伙伴,她说,上岛之前,她们之前都在一起的。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没再继续谈论。 这次的待遇比之前要好,有人给他们分配了衣物和被褥,船行了大约有十多个黑夜,终于,在一声声鸣笛中,他们被准许下船。 一船的人被打散了,轮到他们三个的时候,船停在大陆北部某个港口。 接他们的人衣着普通的妇人,见到他们三个时,她眼前一亮,喊到:“船头,我把这仨带走了啊。” 船头是个浑身没一处起眼的阴暗家伙,他只负责开船,拿钱办事,其他事情才不归他管,随意地招招手,让他们自便。 “你们别害怕,”那妇人面目慈祥,她握住洛汀的手,跟他们说,“咱们是一家的。” 从她那里,他们知道了帝国与直感者,知道了他们身外的那层如钟罩的外壳是什么,也知道,他们现在的危险处境。 唯一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谁救了他们。 谁策划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她真不知道,她只负责“过渡”。 “你们只要记得,自己身份是我从西区人口贩子那买来的小工,可要记牢咯,千万别提什么海啊洞穴啊之类的,”她严肃着脸,扫过眼前三个孩子紧张的脸,又笑了,“别担心,只要习惯了外面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区别。” “您也是……”洛汀后半句话没干说完,她记得不能说“洞穴”这个词。 “不,我不是,”她的眼里流出一点伤感,“我只是听人说起过那里。” 她比较幸运,她的家族没有被联邦发现。 所以现在才能给予一些微薄之力。 ……为了更多人的未来。 * 就这样,他们在她那儿待了大半个月,她家是开餐馆的,多出几个小工不算是稀奇事。 但是他们只能待这么久。 直感者混入人群不是个容易事,联邦随时都可能找上门,要是因为览星他们连累了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日,他们从后厨被喊出来,妇人给他们每个人塞了个包裹,她面露不舍道: “抱歉,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是不太习惯,但是那边已经为你们准备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得离开了。” 车子停在门口,安静地等待这三个兜兜转转,不知何时才能安定的孩子继续东奔西跑。 ……就这样,自离开洞穴,又是一路不知所谓的奔波后,他们最终来到了一条普通但热闹的街道。 听司机介绍,他们住的街道叫做红桃街,是北区的一个普通街道。因为寒冷的缘故,虫子不算多,居民热情好客安居乐业,人们谈起“虫子”的时候,神情也没那么害怕。 刚开始,他们恐惧进入陌生的环境,但是不久后,他们就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直感者”的存在,他们顶多知道帝国,对精神力这种存在更是一头雾水。 ……说实话,他们也不怎么了解。 只是听妇人说这是直感者的能力。 “那边”,这是那位不知名的好心妇人用的词,她神秘兮兮地说,“那边”会提供给他们身份和住所,只要他们乖乖听话,以后会知道更多真相的。 * 刚开始的半年,他们根据“那边”的指示,去了他们安排的培训班之类的地方,大概是,“那边”希望他们能以此为生,早早融入人群。 各自学了半年,干了不到仨月,他们仨兜兜转转,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当地的义务兵团。 红桃街靠近北区的南部,需要大量人手出城打猎,览星和洛汀自不用说,温地也是在外城游手好闲的一把好手,三人一边完成“那边”给他们安排的职业工作,空闲时间,游走于电网、雷达之外,清理一些小型虫子。 他们习惯站在墙外没什么人愿意去的地方,面对一片荒废的草原。 野草生得老高,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视野。 里面埋藏了许多不知名的危险,但他们一个比一个愿意往那里跑。 ……比起人,他们还是愿意面对虫子。 “要是没有虫子,我要养三只毛绒动物,猫或者狗,或者都要。”洛汀跳起来,试图比野草还要高,“安有一只肥兔子,也不知道吃不吃这种草。” 安·罗西是红桃街上的酒馆老板,跟他们同龄,洛汀跟她一见如故,大概是彼此很擅长打架,有种强者的惺惺相惜。 “我觉得你还不如养一百头羊。”温地靠在车边,泼她冷水。 “我才不要,而且,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洛汀怪讶地转身看他,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温地耸了耸肩,他也觉得洛汀的反应实在是莫名其妙,他操着理所当然的语气,悠哉道: “我不懂你为什么拒绝这个提议,一百头羊既能满足你对有毛的需求,还能带来经济效益,当然,你要是再养一只牧羊犬我也会表示赞同。” “不是,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啊!”洛汀觉得温地难能可贵地做到了“依然如故”!这破脑袋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毛病层出啊。 “可是这样更划来。” 两个各执己见,在览星观察回来前,他们像小孩子似的没完没了地打嘴架。 览星远远走来,听见他们的对话,慢慢伸了个懒腰,鼻尖是暖洋洋的草和泥土气息,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 在红桃镇待了一年多,他们依照“指示”,南下前往中区。 中区的城镇不似北区繁华兴荣,因虫族的入侵,规制严重缩水,半空中俯瞰地面,四处可见破败的楼房,没有人类,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畸形古怪的虫子趴在广场上呼呼大睡。 到了目的地,这是中区最大、也是最后一座完整的主城。 那里,装的也是被虫潮袭击搞得疲惫不堪的人类,览星他们跟着直升机落地,根据指示,来到当地的守墙军军营。 “新来的?”一个瘦高的男子没接下温地递给他的身份证明,他撇了撇嘴,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道,“你们可得记住,来了中区,就得知道,狗屁的联邦,去他祖宗的总管,在这里,咱就只有一个头儿!” 孟章。 他们称他为将军。 “西塞罗,”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走到他们中间,“你的伤还没好透呢,快回去吧。” “司宿大人。”西塞罗方才的拽样一扫殆尽,变脸功力令温地自叹弗如,他恭敬地冲来人欠了欠身:“我这就回去。” “几个孩子眼生,都是新来的吗?”司宿向览星他们点点头,询问道。 “是的……大人,我们刚到中区。” “从哪里来?” “……北区,我们是被卖到那的,雇主担心被罚款,便把我们赶走了,北区税实在是太重了,我们仨负担不起。”温地学着“指示”照葫芦画瓢,他抹了抹眼角,悲伤地说,“我们辗转了好多个地方,听跑船的人说,中区的将军不收税,还给大伙提供住所……” 他抽抽噎噎的样子,把慌撒的滴水不漏。 览星低着头,闷葫芦一样不说话,洛汀学着他,少说少错。 司宿眼神一动,他的掌心温和地拍了拍温地的肩膀:“中区欢迎你们。” “无家可归的孩子。”
第25章 中区 司宿前脚刚走,刚歇下不久的警报再度成为城市中心万众瞩目的焦点。 “虫袭警告。” “正西方向出现大群巨型库蚊,请求支援。” 警报那头,人喊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粗哑的声线仿佛被火燎烧过,疲倦地拉扯声带,欲要把听者的耳朵一同磨伤。 呜呜的警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西塞罗火速钻出营帐,他手上抱着一堆东西,等奔到他们面前后,扔给他们一人一把砍刀。 他扔得又急又快,瞄准得十分到位,温地差点被砍到手! 不知是火烧眉毛还是心大,他不以为意地说了句抱歉后,抬眼看着面前的三个小鬼,严肃道: “兵团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中区也不是你们梦想中可以避难的好地方,给你们半分钟时间选择。” 他一边说着一边计时,语速又快又急:“加入兵团必须通过考核,今天赶巧,”他指着警报方向,像是指着有奖竞猜的领奖台,阴恻恻笑道,“活命者通过。” “我们去哪?” 不待他再说些吓唬人的话,览星率先开口,他掂了掂刀,视线滑过刀身,像是一个出入亡命场的老手。 西塞罗皱了皱眉,半分钟还没到,这小子,未免太急躁了。 “东边,哪里人少往就哪补位。” 中区主城八面受敌,警报太急,他也管不了太多,指了个方向,拎着武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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