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内城,览星看向悬川,他默默地想,真正的内城,是真实世界。 他找到了真实。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兢兢战战地活在联邦追逃中,览星好不容易找到悬川,他想跟救他的人说一句感谢。 可是…… 悬川在害怕他。 但是他找了悬川这么久,他不甘心。 于是他再度靠近一小步,小心地说:“悬川哥,我不会伤害你。” 他是帝国的余孽,残暴的后代,但是,我不会伤害你。 * 悬川昏昏沉沉地站在艳阳下,他脑袋运转得异常艰难,出了故障般停顿难行,他试图让它重启,可是,他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口器在啃啮他的脑子。 他听见,自己耳朵发出了急促的嗡鸣,天与地在眼前旋转得越来越快,太阳穴密密麻麻地被刺痛着,犹如一把针在识海里荡秋千。 他想要喊停,可是面前的长发男人表情诚恳而无辜,他感到十分的不忍心。 “悬川哥,你怎么……” 览星眼神关切地注视着他,如对待重视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对于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早该死了的家伙不忍心? “闭嘴!” 男人额上浮出细薄的汗,他脸部线条硬朗,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像是对待敌人。 对面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碧蓝色的眼眸浮现出裂痕,他倍感受伤地低下头,喃喃道:“果然啊。” 还是不行呢。 ……悬川胸口窜起一阵后悔,他张嘴结舌地僵持住,说不出半个字。 他甚至还想收回前面的话。 这种奇异的纠结让悬川感到痛苦,他内心的恐惧和疑惑被打翻,混在一起发生反应,他忍不住摸自己的腰间——那是他习惯放武器的地方。 览星注意到了,他眼里滑过一抹讥讽的笑,他慢慢地抬起眼,说:“悬川哥,我只是想跟你报声平安。” “我没想……报复你。” * “星星老师,这是?”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门前不明所以的剑拔弩张,来者是览星的同事,梅蜜,她刚结束午睡检查,远远就瞧见他们站在门前。 “梅蜜姐,这是楼隐小朋友的家长,”览星走出门,立于悬川侧前方,神色无常地说,“我正要跟他说域内的最新通知。” “哎,又是……真是没办法,”她似乎也对此愁心不已,“我也得再跟其他家长联系,你们聊。” 她跟悬川点首示意,便进了办公室。 因为见到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会再次相遇的览星,悬川这个不称职的代理监护人都快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来的幼儿园。 “悬川哥,我们,聊一聊孩子吧。”览星显然比他冷静自若多,他很快步入状态,说道:“这是关于域内的通知,这件事,我其实更想跟孩子的监护人聊,悬川哥你知道,这是联邦的规矩。” 悬川恍若一台老旧的机器,内部零件老坏,运作沉滞,他慢吞吞地顺着览星的话,想到:是域内有人在对他们施压,现在的环境不同于他小时候,各类问题层出不穷,域内对于新生儿的掌控欲大幅度提高,他们容不得半点损失。 男人眉头蹙起,但不是因为域内,他浑身不由自主的原因,是面前长发幼师嘴里一口一个的“联邦”。 这好比……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把人卖了还替他数钱。 “星……览星!”悬川终于说话了,他环视周围,猝然打断了览星的话,生涩道:“我们出去聊吧。” 这里不合适。 “……好!”览星突然像个得了礼物的小孩似的,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然后,他朝他快速点头,他情绪变化太过明显,悬川不禁奇怪,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让他由阴转晴的话? * 因为览星还有工作,所以他们把时间约定在傍晚,览星下班后。 悬川没来得及意外览星哪来的车,就被览星游刃有余的车技转移了注意,他娴熟地穿过临海镇深恶痛绝的曲折巷子,安全驶至海边。 那次事变后,港口的人很少了,连鸟都少了。 只有浪涛拍岸声幽幽地填充听觉,减少了寡淡的尴尬。 令人忍不住想,如此美的景色,到底是因谁诞生。 览星立于堤坝上,他侧首往悬川的方向看来,海风与浪拍来,他的长发被风扬起,他背对着落日余晖,像是悬川脚底延伸而出的鬼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悬川率先开口。 览星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他才说:“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认为的吗?” 悬川拧着眉头,说不出话。 “好吧,”览星舒出一口气,下定什么重要决心般,他走向悬川,“我自己来看吧。” “什么?” 温和的触手碰到他的神经的那一瞬间,悬川觉得自己意识骤然脱离了自己的肉身,他变成一团任人宰割的面团。 几秒后,那种从所未有的感触消失了。 览星的声音也淡淡地传至耳朵: “原来,你一直没把我们当人看。” 所以那些好,都是,施舍? 在悬川以为他语气里的漠然是怒意,怀疑他要动手的时候,览星兀自笑了。 “该回家了,悬川哥。”他眼神温和,浅浅地对悬川笑着说。 ……“好。” 他答应了。 悬川目无神光,一改方才的恐慌不安,乖乖地坐上车,等待览星把他车停在他家院子前,他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一般,开门回家。 到家后,悬川看着时间,晚上六点半。 正是他往常从军校回家的时间 * 第二日。 悬川醒于一声熟悉的鸣笛。 这次他没有再当做无事人继续忍受,他套上衣服,一鼓作气打开门,势必要找到那个车主。 是览星。 他气势冲冲的脚步猝然顿住,他走出门,靠近他卧室的院墙,一辆昨日方坐过的越野大喇喇杵在那,毫不心虚,守株待兔那样理直气壮。 他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依靠在一辆高大的越野车上,车型粗犷,线条流畅,像是一只巨型凶兽,而他像是经验丰富的驯兽师,松散地斜靠着他的猛兽,状态松弛,手下悍然的庞然大物却不禁地瑟瑟发抖。 黑色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高爽的额头,只有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他微垂着头,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把玩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悬川才意识到,对方已经不是少年了。 他记忆里缀在他身后喊着“悬川哥”的少年,早已经,挣脱了他的记忆,从“死亡”的既定结局里,走到了他眼前。 可他,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时间正在凌晨,微弱的月光奄奄一息即将坠落,悬川走入车灯圈亮的区域,朦胧不清世界被他抛在身后。 览星的视线稍稍有些冷,深入而来,像是碰到了一块冰冷刺骨的铁,他的步态迟迟疑疑。 “进来坐坐吗?”览星把手里的物件收入口袋,用进来喝杯茶的语气邀请他。 * “一直……都是你吗?”他坐上副驾驶,开门见山地说。 “是啊,悬川哥,”览星趴在方向盘上,侧首看他,他笑得没心没肺的,“你晚上睡得太沉了,我担心你一觉不醒。” 悬川哥。 这三个字,被他玩笑着咬在牙齿里念出来,满是戏弄、玩弄的滋味,这令悬川立刻意识到,览星这么多天,一直,一直都在监视着他。 他昨天的态度,自己初见时的恐惧,从港口回家时又变得异常平静,悬川把这些联想到一起,荒诞地得出一个结论——览星。 览星,到底为什么接近他? 悬川感觉自己牙齿在发抖,他极力忍耐这种被掌控的不虞,他厌恶这种感觉,他明明,一直在挣脱这种束缚。 览星却仿佛看不到悬川的不满,他只一味地望着他,他甚至想要碰一碰裴悬放在腿上的手,可是裴悬下意识躲开了。 “我现在需要冷静。”悬川已然逼近爆发点,他怒不可遏,但他的理智已在这些年磨上了厚厚的茧,当推不开车门,意识到览星把他关在了车内时,他也只是理智地说,“开门,我要回去。” 悬川大度不计较他的所作所为,甚至答案都不要啦,但,览星的眼神却变了。 他被悬川轻而易举说出口的“离开”激怒了,他挑掉本就摇摇欲坠的面具,他直起身,逼视悬川强作镇定的视线: “谁让你走的?悬川,你的对不起说完了么?” “你昨天还那么想代替谁赎罪,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完成你这莫名其妙的心愿吧。” “悬川,你拿身体还吧。”他如湖色冰冷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悬川苍白的脸颊,道:“看在你这么多年都想补偿我。” ……悬川僵硬神色,他鲜少如此无措。 “哦,你把我搞忘了,好像,还搞混了一些事情。” 那我帮你回忆吧。 悬川听他这么说。 精神力——悬川后来才知道那叫什么,当时,他似乎被一把涂了毒药的刀刺入了识海,与昨日傍晚的触手不同,这疼得令人抓狂,几欲崩溃。 览星下手极重,他没有犹豫,眼神里也是一派狠厉。 这一切,悬川都不得而知,他感觉自己逐渐飘到空中,模糊的声音被他捕捉,他近乎本能地往声音方向追寻而去。 …… 419年。 联邦第一军校,校长办公室。 “悬川,旧日统治者,书上是怎么称呼他们的?” “您是说帝国?” 少年神色疲倦,他后背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接受坐姿考核。 “对。”回答他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制服,沉声道:“这些年,联邦从未减少对帝国的清剿行动。” “这跟我……”少年只是皱了皱眉,随即,他反应极快地说:“您的意思是,我也是帝国的什么人吗?”
第23章 篡改 419年。 洞穴坍塌后,虽无伤亡,但在真相曝光之前,军校一片人心惶惶。 也不乏有好事者,频繁有人跑到悬川等人眼前打听情况。 悬川陪伴理查结束与鲍德温的对谈后,他后背满是冷汗,他从没如此镇定地撒过什么谎。 理查私自将外城人带入地下……他也这么做了。 唯一的区别是,他没说出口。 话题结束,悬川和理查起身告辞,走至门口,鲍德温突然叫住了他。 “裴同学,”他神情自若,并无残留刚刚讨论话题的任何情绪,他叫住悬川,“你能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吗?” 悬川迈出门外的步伐顿在半空,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说:“好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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