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医院是有风险的。 病症和我就像在玩捉迷藏,我永远是输的那个。它可以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在我放松警惕时偷偷跑出来把我吓一跳,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这种惊吓。 陈医生听完我说的话,沉吟了几分钟。 “所以,颂颂,你是认为现在直接出院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行,对吗?你其实心里还是想的,但现阶段做不到。”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嗯……我理解了,”她点点头道,又说,“但其实根据测试报告,你现在的心理状态确实好了很多。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但在我的角度上来看,你在恢复。所以不用担心有风险,你会没事的。” “真的吗?” “当然了。”她递给我我的住院报告,我翻看一看,最近的反馈好像是正面了很多。 看着我的眼睛,陈医生很认真地说:“选择权在你手里,我只能给出建议…所以,我有个想法,颂颂,你要不要听一下呢?” “什么想法?” 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魏琛。 “先试着找个切入点吧。一步一步来,先试试跟她联系,好吗?” 我和魏琛有将近一年时间没说过话,被囚禁的第一天我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络,所以,当我现在拿着一部崭新的手机,看到社交软件上那个熟悉的头像,感到非常、非常的不真实。 这比起我发烧时的胡言乱语更像假的。 右手有一点颤抖,在陈医生笃定的注视下,我试着编辑出第一句话。 在无数次深呼吸后,我按下发送键。 没有任何的长篇大论,也没有任何煽情,只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我放下手机,忐忑不安地等待回复,心同时飘到很远的地方:魏琛是不是在睡觉?她那边几点了?是不是很忙,估计我等不到消息了吧。 结果两秒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铃铛般短暂的短信提示音。 速度很快,还是熟悉的表情和语气,我屏住呼吸,点开软件,想看清楚她到底发了什么—— “嗨!好久不见,颂颂。” 魏琛给我的回复。 这条白色的气泡,成为了重新联结我与这世界的第一条纽带。 我突然掉下眼泪。
第81章 监护人 就这样我和魏琛开始了闲聊。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问她在答,我问她大学生活怎么样,最近忙不忙,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当然,我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基于她愿意回答的基础上的,我不会过分追问她的生活,就像她也没有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她可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问没说,刻意避开相关话题和我谈论日常。不管怎样,对于她这份信任我感到非常安心和舒适,像劳累一天后回到家,倒在柔软的懒人沙发上休息;疲惫又麻木的灵魂得到安抚。 她与我讲她在牛津的生活:刻薄的英国老太太房东,焦虑感爆棚的考试周,还有她照着菜谱自己学做饭……像在听什么旅行游记,可能也没听进去多少。但只要她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尽管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了解。 也许我只是想聊天而已。 我们隔几分钟就会发消息给对方,多是闲聊。朋友之间大概是这样的吧,没什么理由就能聊起来,完全不费工夫。 这些话题并无意义,但我还是很开心。 说到意义,我想起几天前与陈医生的对话,我问她,为什么要一直帮我。 我明明是病人里自毁倾向最严重的那个,换成其他医生可能早已放弃对于我的治疗了,像重症病人的家属被告知病危的通知那样,直接放弃,可陈医生没有,她愿意帮我。 为什么呢? 她听完我的问题,很平静地说:“颂颂,如果非要问我为什么帮你,其实我回答不上来,因为在帮你的一直都是自己。” 我愣住了:“啊?” “和你沟通的过程中,我能发现有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事情,在事后你不愿回想。你潜意识里忘记了它们。” “当然我不是在指责你,”陈医生摆摆手微笑道,“每个人在性格上有一定的缺陷。他们处理情绪的方式也不同,你选择遗忘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你没做错,颂颂。 我疑惑不解地说:“我还是没明白这和你帮我有什么关系,陈医生。它们之间有联系吗。” 她并不做解答:“颂颂,你学过物理,对吧?”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她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学过,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那你应该知道,能量是会一直存在的。它总会变换形式,但不会彻底消失。我相信你的心里有一些未被挖掘的力量,它们是帮助你走出现状的关键要素。” “你最开始刚入院时不愿与人说话,封闭自我,这也是一种渴望沟通的表现,你想帮你自己,只不过找不到方法——我的职责就在于帮你挖掘这些潜在的力量,就比如说和你的朋友联络这件事,主观上你是想和她重新建立关系的,所以我才能引导你一步步往下走,如果你没有这种意愿,我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 最后,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整个过程是你自我修复的,颂颂,不是我在帮你疗愈内心。你要知道,你足够坚强。” 回去的路上我又做了一次心理测评,结果和前两次大同小异,很稳定。我拿着它回了病房,戴侑在屋内等我。 陈医生说我如果各项数值一直这么稳定、双相切换不同病症的时间规律,大概不久后就可以出院了。 但说到这儿,有个问题不容小觑。 我没有合适的监护人。 和戴侑下楼散步,我把这事顺便和他说了一下。现在的我具备一切能出院的条件,除了监护人这件事——我妈不行。 不是她的身份不行,而是她被评估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看护我。 我可不是出院就能轻轻松松回归生活了,为了确保在突发情况下我不伤害他人伤害自己,必须有一位监护人时时刻刻照看我,保证我的身心安全,而我妈,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来看我的很多次都是匆忙的,仿佛下一秒拿着笔记本电脑开个线上会议,我知道她有不少事要处理,更何况她手下那么多人要管,挤不出时间也算正常。我对此并无意见,只是感到焦虑,对我到底能不能出院而焦虑。 “这就是全部了,”我说,把现在面临的问题告诉戴侑,“我如果没合适的监护人就一直不能出去。” “……”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道:“只要是监护人都可以吗。”
第82章 新夏日 午后,天气转热。 温度正逐步回升,这几天无雨,从早到晚空气都是干燥的,一点点潮湿感都没有。天气出奇的好,通常的午后散步也能走到大汗淋漓。 今天没出去散步,天热,阳光太烈,照得我睁不开眼睛。闷热的环境让人失去胃口,我中午也没吃很多东西,草草应付了事后就靠在床上,支着脑袋懒洋洋看电视。 一块挟着丝丝凉意的西瓜被送到嘴边,汁水润湿干裂的唇,我张嘴,咬下顶端。一股独属于水果的甜味迅速在口腔内蔓延,我接过戴侑递来的水果,又吃了两块。 “再吃一点吧,你中午都没怎么吃饭。” “好了,够了够了,”戴侑还要喂我下一块时,我向后靠躲掉他的手,连忙拒绝,“我真的吃饱了。” 他皱眉道:“你也没吃多少。” 我翻身,抓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说:“我胃口小,不吃了,你去把手洗干净吧,一会儿看电影。” “…好。” 戴侑去洗手,我调电视频道,等整整十分钟的广告播完,影片正式开始。 这个位置的床不方便观影,于是我跑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去坐着,戴侑回来擦干手上的水,找我身旁的位置坐下,挨得很近。 广告没结束,我望着发亮的液晶屏微微出神,思绪开始飘忽不定地发散。 那天之后,戴侑没怎么跟我提起过出院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又不可能帮我找来一个合适的监护人把我弄出院,不是吗?这个话题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就此打住。 想着想着,我感觉到左手被一只冰冷的手触碰。 他将我的手完完全全地裹住,先是与我十指相扣,再揉了揉我的腕骨,大拇指向下,薄薄的茧划过手背,开始摩挲我的无名指。 低温让我忍不住激灵了一下,我把手迅速收回去,扭头看他:“你干什么?” 戴侑垂下眼,低声道:“我有事想和你说。” “你说啊,摸我手干什么?好凉。” 几秒钟时间的沉默,他眼中闪过很多情绪,犹豫、迟疑、最终变为下定决心一定要试一试。 戴侑抓着我左手,问道:“颂颂,你喜欢什么颜色?” 这句式可太熟悉了。 我脑海里能立即蹦出来一个不一样的人说过他相同的话的场景,十几个月前楚泽祺买那条手链时也是这么问我的,戴侑要说什么我隐约能猜到了,我来回打量他几眼,怀疑道:“你有话直说。到底要讲什么?” “我…” 戴侑顿了一下,才道:“我不久前找了个律师朋友去问你出院的事情,专门问了关于监护人这方面的。” “然后?” “然后他说你这种情况下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出院的问题,那就是再找一个新监护人……”戴侑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接下来一句令我惊掉下巴的话。 “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颂颂。” “?”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瞪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我没在开玩笑,真的。”他拉住我,声音很平稳,听上去像已经做好所有心理准备了,“我找律师把事情都问好了,只要你愿意给我做你监护人的这个机会,出院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之前听陈老师说,你还想回去上学,那我们就去澳洲吧,或者其他地方你想去的也行,都可以。” 此时我的心情有些微妙。 之前楚泽祺表白的时候,我是非常意想不到的;对于他的想法与喜欢,我完全不理解——现在其实也差不多,戴侑说的话对我来讲还是意料之外,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是因为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吗?我没展现出抗拒的意思,也不曾感到激动或不安。 我抬头,正巧对上戴侑的眼睛。 他盯着我看,在等待回应。 我沉默半晌,道:“戴侑,结婚不是你随口说说就行的。”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是做好准备才跟你提起的。本来今天我只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好准备戒指,但你既然猜到了,我想那早点说应该也没问题,这样或许能给你更多考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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