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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三时不知道人突然离开和看着人离开哪一种更残酷，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努力，荆蔷薇仍要离开，他留不住她。 凌晨十二点二十七，荆蔷薇停止了呼吸。
第43章 四十三、不回头、不低头 荆三时一直握着荆蔷薇的手，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变成了一条直线，可他还能感觉到她手是温热的。 荆三时想，哪怕做好所有的准备，原来真正的道别也是猝然。没有什么临终遗言，连句像样的话都没留下，他这几天反反复复地回忆幼年时荆蔷薇带他去游乐园的场景，想不起来，始终想不起来，那时的他太小了，记不得摩天轮上自己做了什么，也记不得那时年轻的荆蔷薇，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荆蔷薇没有说出口的那件趣事，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以后也会和她一起，成为荆三时忘不掉的一部分。 荆三时努力成为荆蔷薇想看到的那个大人，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步骤，陈容和秦珊珊在哭，他要先安抚她们，再请她们逐个联系荆蔷薇以前的老同事，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来参加她的葬礼。 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按部就班地走程序，医院里每天都会经历数遍这样的流程，殡仪馆的车已经准备好了，会有专业的入殓师为她化上最后的妆，楼寄钰开车带三个人一起随车到了殡仪馆，又要送陈容和秦珊珊先回酒店休息，两位阿姨不愿意离开，荆三时劝她们：“白天开始会很辛苦，阿姨们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下，千万保重身体。” 于是她们再次重新坐上楼寄钰的车，没有荆三时的车里气氛有些尴尬。陈容和秦珊珊没听过楼寄钰也听过楼岳山的名字，自然早已知道他就是莺语酒吧背后那个临峰集团的老总，荆蔷薇没跟她们提过楼寄钰，因此她们也摸不透他和荆三时，是不是真的情侣关系。 陈容没话找话地问：“楼总啊，你跟三时什么时候谈的啊，蔷薇以前也没和我们提过。” 他们没正面交谈过，楼寄钰扶着方向盘：“阿姨，叫我小楼就行。我们去年夏天才正式交往。” “这怎么行。”陈容连连摆手，她哦了一声，又想起荆三时，忍不住说，“三时这孩子命苦，他妈一走，就没亲人了。说实话，前两天刚到那会儿，我们也没真觉得你在跟三时谈。” 秦珊珊撞了撞陈容，示意她别说了。 陈容没理她：“这几天我们去医院，什么时候你都在他身边，又前前后后帮忙跑这跑那，看你也几乎没合过眼。这档子事儿不是一般情分能帮的，我们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片刻，楼寄钰语气平静地应她：“您继续说。” 她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仍把想说的话说了下去：“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素质，说这些话更没什么立场。但从蔷薇把三时捡回来那天起，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今天我就充一回长辈，请你好好照顾他，别欺负他，他以后只有你了。” 楼寄钰看了一眼后视镜，温和道：“三时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三时的阿姨就是我的阿姨。您二位请放心，我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家人，我会照顾好他。” 陈容连声说好，秦珊珊忽然抹了把泪：“蔷薇姐大半辈子的心都系在三时身上，三时过得好，她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把人送到了酒店，楼寄钰又要回去陪荆三时，陈容也心疼他们：“今晚你跟三时能休息就休息一下，都不容易。” 楼寄钰依旧温声应了，掉头开回殡仪馆。 荆三时坐在值班室的铁板凳上，没戴帽子，耳根冻得通红，楼寄钰知道他今晚不想走，把车里空调温度调高，上前牵着他，用手心的温度替他捂耳朵：“回车里睡吧。” 副驾驶座位已经放平了，但只能躺一个人，荆三时看着楼寄钰：“你睡哪？” 楼寄钰说：“还有位置呢，随便哪儿都行。” 荆三时摇摇头：“我想靠着你。” 楼寄钰摸了摸他的侧脸：“躺下也能靠着我。” 荆三时依然摇头，不肯自己躺着睡，楼寄钰无奈把座椅升回原位，拉着荆三时一起坐到后排，荆三时把整张脸都埋到楼寄钰的大衣里，伸手用别扭的姿势环抱住他。 楼寄钰想了想，把人抱起来，让荆三时蜷缩着侧躺在座位上，用自己的大腿给荆三时做枕头，他拢了拢大衣，给荆三时制造了一个较为封闭但透气的空间，伸出小臂让荆三时抱住，像是婴幼儿抱住父母的手指一般，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荆三时的后肩：“睡吧，晚安。” 第二天一早，荆三时特意把荆蔷薇自己的化妆品交给入殓师，叮嘱道：“不用化得特别浓，化淡一点，和这条裙子配一点就好。” 陈容和秦珊珊一大早就通知了以前莺语酒吧的老同事们，李柒叶则帮忙取来了早就洗好的遗照。临近中午，玫姐领着一帮老同事都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人数多得令荆三时惊讶。陈容上前捏着他的肩膀：“你老妈人缘好得很，你看，都来送她了。”楼寄钰考虑到莺语酒吧认识他的人太多，没有露面。 告别仪式十分简单，大家排队献花，荆蔷薇安静地躺在中间，每个路过的老同事都惊讶着说，原来荆姐不化浓妆也这么好看。 荆蔷薇不算特别高，堪堪一米六，一个同身高正常体重的成年女性，标准体重在55kg左右，生病以后，她轻到只有七十多斤，可压在人身上还是有实感的。 火化以后，连着陶瓷骨灰盒，也不过七八斤，捧在手上竟觉得轻飘飘的。 公墓也是早早选好的，家里没有别的亲戚，不讲许多繁杂的规矩。从人走到下葬，流程迅速得荆三时都反应不过来。 他一直处在很忙碌的状态，这种表面充实让他保持着短时间的假性兴奋，等封穴盖板，众人散去后，荆三时才慢慢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不知踩在什么地上。工作人员提醒荆三时，走的时候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据说死去的长辈如果看到晚辈回头，以为晚辈不舍得自己离开，会把晚辈一起带走。 荆三时倒是不信这说法，他只是不敢回头，好像只要没有看到那块碑，就可以假装荆蔷薇只是出了一趟很远的差。 陈容和秦珊珊多留了一天，也要各自离去，她们还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过来一趟，已经帮了很大忙。 陈容临走前交给了荆三时一封信：“这是你妈妈很早以前就写好的，特意嘱咐我，她走了之后再交给你。” 荆三时拿着信，表情淡淡的，陈容进候车厅前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三时，以后别忘了你妈妈。” 荆三时最近脑子一团乱，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陈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他也并不知道，在他收到这封信的两天后，另一封荆蔷薇生前留下的信寄往了同市的某个地址。 荆三时在站前广场送两位阿姨时，楼寄钰接到了楼岳山打来的电话。 楼岳山语气很不高兴：“你这几天没去上班？” 楼寄钰：“没有。” 楼岳山又说：“前几天那个会的闭幕式你也没去，一大早突然告诉人家不去了，说你家里有急事，人家主办方还特意打电话问我出了什么事儿。你干什么去了？” 楼寄钰眉头紧皱：“我有我自己重要的事要做。这几天工作也都安排好了，没耽误正事儿。峰会那天临时走是我不对，我已经跟郑叔叔说明情况，表示了歉意。还要我解释什么吗？楼总。” 楼岳山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胡闹！除了工作，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不务正业！” 楼寄钰无奈道：“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楼岳山更不高兴了：“我这么想？我是说了实话你没法反驳罢了。” 楼寄钰苦笑：“我已经三十岁了，可您说话的态度还像在教训十五岁的我。我跟您表明我能平衡好工作和私事，可您依然不相信我。” 楼岳山：“你生理年龄三十岁，心理年龄却像二十岁，做事冲动，你自己长不大，怎么能叫长辈不操心？” 楼寄钰一愣，想到这几年自己为了做好楼岳山心里那个合格的“接班人”而做的努力，那些陪笑陪酒求来的渠道、通宵达旦换来的项目、为了公司以后发展更好而推行的变革……到头来，一句夸奖的话没听过，原来父亲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做事冲动，长不大。 那他就干脆坐实这个长不大。楼寄钰说：“您找一个成熟懂事、对您百依百顺的继承人吧，我不合适。” 说完，就跟孩子和父母赌气似的，他啪地挂断电话。楼岳山骤然被儿子挂了电话，楼寄钰已经可以想象父亲在那边暴怒的样子，但他无所谓。他有种预感，自己和楼岳山，即将再次走上从前那条对抗的老路，而这次，他绝不低头。
第44章 四十四、母亲的信 寒假还有一点余额，导师陈淞民原本通知学生们提前返校，得知荆三时母亲去世后，不仅不让他回来，甚至多给了他一周的假期。 荆三时也确实没有心思干别的，从回到他和楼寄钰现在住的家之后，他就开始失眠，晚上楼寄钰翻身没抱到人，从梦中惊醒，荆三时自己缩在床边看手机，他把亮度调得很低，似乎是怕吵到楼寄钰。 人也瘦了许多，之前楼寄钰辛苦养起来的那点肉全掉了下去，骨头都突起来了。楼寄钰想劝他，被他直白地堵回来：“我现在吃不下东西，无论怎么自己安慰，就是吃不下。过段时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过段时间是多久，荆三时没说，楼寄钰没问。 陈容给他那封信，他迟迟没有拆开。楼寄钰要上班，他不用再跑医院，整天坐在家里无所事事。 夏阿姨上门来打扫卫生，却发现衣服都被荆三时自己洗了，他还把碗筷全都消了毒，连门口富贵竹的叶子都擦过。 荆三时从烘干机里把衣服抱出来，凑到跟前闻了闻，问夏阿姨：“阿姨，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夏阿姨跟着闻了闻，迟疑地说：“好像是……消毒水的味道？” 荆三时点点头，笑道：“在医院呆的时间太久，洗不掉了。” 说完，他自己抱着衣服上了楼，留下夏阿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楼寄钰叮嘱她千万不要在荆三时面前表现出异常，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倒是荆三时，谁也摸不准他这副样子要持续多久。 荆三时晚上又睡不着，楼寄钰这段时间也变得浅眠，心里总担心荆三时出事儿。他半夜披着睡衣外套起来，楼寄钰猛地睁开眼，还没看清就问：“你去哪？” 荆三时安抚性地回身在楼寄钰侧脸落下一吻：“睡不着，下楼呆会儿。” 楼寄钰坐起来：“楼下没开地暖，冷，就在卧室吧。” “没关系。”荆三时又亲了他一下，无比温柔，又无比坚决，“我一个人坐会儿。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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