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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大半夜，医生出来把荆三时叫到办公室，谨慎又严肃地说：“你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像是头上悬挂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掉了下来，荆三时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拽着下坠。要有心理准备，他早该有准备，但事实是他永远都在逃避，总是避而不谈，似乎让自己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沙子里，看不到也听不到，就可以绕开所有糟糕的事。 荆蔷薇又一次戴上呼吸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还在小幅度变化的线条能证明她还活着，荆三时伏在床边，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消散，而他抓不住她。 医生说，虽然暂时抢救回来了，但人随时都有心脏骤停的可能。荆三时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楼寄钰给他发消息，他才意识到，自己连给楼寄钰打电话这件事都忘了。他现在需要楼寄钰。 他给楼寄钰拨了电话过去，一开口声音就哽住了：“昨天。”他喉头滚动，重新开口，“昨晚我妈心脏突然停跳，进抢救室了。” 楼寄钰正在前往会场的路上，闻言立刻示意司机靠边停车：“人现在怎么样？” 荆三时疲惫地闭上眼睛：“还没醒，医生说这两天不醒，可能就醒不了了。”很快他又小声接了一句：“我想你了。” 楼寄钰立即说：“小时，别怕，我马上赶回来……中午就到。” 他朝司机说：“去机场，立刻。”车子启动，楼寄钰又让副驾上的助理查看机票：“改签最近的一次航班。” 助理应声点开软件，同时问：“楼总，会场那边……” 楼寄钰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先挂了和荆三时的电话：“宝贝儿，我很快打给你。”又打给另一位峰会冠名主办，这位叔叔是楼岳山多年好友，楼寄钰临时失约，找他出面联系真主办，也不至于把人得罪得狠。 对方很快接了电话，楼寄钰解释说家里有急事，不能参加闭幕仪式，他语气急迫不作假，那位叔叔也通情达理，保证替他圆场。最后对方对他说：“但是小楼啊，坐到我们这个位置上，就不能有太多牵挂。你要对太多人负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动不动就因为什么急事临时走人。” 楼寄钰又一次道歉，他心里清楚，对方说的话有道理，甚至是在教他，什么是以大局为重。这次峰会本身没什么含金量，但因为主办和参加的人身份都摆在那儿，他一个小辈临时变卦不参加闭幕仪式，本就是在拂大佬们的面子。 从电话里也知道，荆蔷薇抢救回来了，他的机票原本在十一点半，现在最早也只能改到九点半，提前两个小时赶回去没有任何意义。在掌权者看来，这绝对是毫不划算的交易。 但他就是要提前这两个小时，哪怕提前一分钟他也要走，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荆三时需要他。 楼寄钰想，他果然不适合接楼岳山的班。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会让他瞻前顾后，他做不到像楼岳山一样，牺牲和自我有关的一切去成全事业。他不想做为了出席活动而把发高烧的孩子扔到一旁不管的父亲，也不想做新婚时把爱人抛下去加班的丈夫。 那些别人觉得无足轻重，小题大做的事，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选择。 立刻飞回荆三时身边拥抱他，就是楼寄钰现在最重要的事。
第42章 四十二、人生就是在不断道别 楼寄钰几乎是踩点到的机场，助理抢到了最后一张经济舱的票，机场广播不断催促最后一位旅客登机，楼寄钰一路狂奔赶到登机口，直到坐下时还在喘气。 在飞机起飞前他迅速给荆三时发了条微信：“我登机了。” 接着他又问空姐要了杯白水，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 楼寄钰从未觉得飞机如此之慢，他甚至叫住空姐询问今天的天气状况，有没有可能晚点。中途他拿着手机看了无数次时间，旁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看着他如坐针毡的反应，老先生安抚他：“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吗？我们也是，别怕别怕，咱们的飞机安全得很。” 楼寄钰挤出一个礼貌但勉强的笑：“不是，我急着回家。” 上午荆蔷薇有过苏醒的征兆，但她的眼皮跳动了几下，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楼寄钰赶到时护工坐在门口闲聊，荆三时把他们都请出门外，自己坐在病房里守着，楼寄钰把门拧开，喊了一声：“小时。” 荆三时扭头看他，楼寄钰喘着粗气，打车到医院，一路从门口跑上来， 胸口上印着峰会logo的胸针忘记了拆，领带因为身体大幅度摆弄位移。楼寄钰大步走上前，把站起来的荆三时一把搂住，这是个范围很大的拥抱，从荆三时肩臂外围住他，把他包裹在自己臂弯中。 楼寄钰伸手抚摸荆三时的后脑，不断说：“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 他感受到荆三时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他心疼地想，我的小时才二十三岁，就要经历这么残忍的离别。 荆三时长呼一口气，关心起楼寄钰：“你吃午饭没？” 正是中午饭点，楼寄钰说：“没有，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吃。” 荆三时摇摇头：“我吃不下。” “要吃饭的，不然妈醒了看到你不吃饭又要说你。” 荆三时拉着他的手重新坐下，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荆蔷薇，她明明呼吸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可睡着的人会被叫醒，而他怎么喊，荆蔷薇都不醒。 楼寄钰陪着荆三时又去了一次医生办公室，荆三时问如果她心脏再停，还能抢救回来吗？医生也不再委婉，说即便抢救回来，也醒不了，她会痛，会难受，这对她，对亲属都是种折磨。 放手吧，放她离开。 出来后荆三时出奇地镇定：“我去联系两个阿姨，你帮我去取几样东西过来。”他把出租屋钥匙递给楼寄钰，“我放在进门右拐的柜子上，袋子里有一条裙子、一双高跟鞋，一顶假发和一套化妆品……都是我妈自己选的。” 楼寄钰又抱了抱他：“好。” 荆三时则走到走廊尽头，掏出手机：“喂，陈姨，您这两天有时间来一趟吗……” “秦姨，我是三时，您这两天有时间吗……” 楼寄钰抱着东西回来时，顺便提了一份速食餐，他知道荆三时没胃口，但仍哄着他一起分了这份午饭。 荆三时揉了揉眉心：“我妈年轻时和她家里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也没有其他亲戚来往，除了我那两个阿姨，好像也没谁有必要通知。看起来孤零零的。” 楼寄钰和他并排坐着，始终紧握他的手：“她有你，有我，怎么能叫孤零零的？热闹都是给别人看的，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晚上荆蔷薇竟迷迷糊糊醒了，但醒得不完全，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荆三时在她耳边不停叫着妈妈，她的眼角渗出泪水，回应着荆三时的呼唤。 陈容和秦珊珊坐第二天一早的高铁过来，楼寄钰安排好了酒店，叫彭叔开车去接她们。 到了医院，楼寄钰又陪着荆三时在门口接人。陈容和秦珊珊从下高铁后一路专车接送，又住进了平时多看一眼都不敢的豪华酒店，已经有些惶惶不安了，见到荆三时身边的楼寄钰时，她们更是紧张。 楼寄钰还想主动说自己是荆三时的朋友，以免尴尬，却不想荆三时率先开口介绍：“陈姨，秦姨，这是我男朋友楼寄钰。” 楼寄钰一愣，下意识看向他，荆三时连续两夜都没休息好，神色倦怠，他在强打精神和陈容秦珊珊说话，且表情未变，坦坦荡荡。 于是他也坦坦荡荡地向两人问好：“小时的阿姨就是我的阿姨，陈姨，秦姨好。” 陈容秦珊珊哎哎地应声，相互对视，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上一次在病房里的交谈。 两人支支吾吾着，荆三时浅浅笑了笑：“阿姨们，不知道说什么，不用勉强开口。” 陈容跟在他身后，偷偷瞥了一眼楼寄钰，凑到荆三时身边小声问：“你妈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 秦珊珊憋了半天，感慨道：“三时，你男朋友，怪有钱的哈。” 这句话没什么情感色彩，只是客观陈述。荆三时只是嘴角小幅度弯起作为回应，楼寄钰走在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刚到病房，两人的眼泪就先后落下来了，秦珊珊抱怨陈容：“你哭什么！连累我跟着哭。” 陈容矢口否认：“屁，我才没哭，被老荆看到了她要笑话我的。”嘴上这么说着，陈容还是拿手飞快抹了把眼角，凑到病床前，像荆三时一样喊她：“老荆，老荆，我是陈容，珊珊也在呢，你听得见吗，听得见就赶紧睁眼睛看看我们！” 秦珊珊也跟着喊：“蔷薇姐，我是秦珊珊，我们来看你啦。” 陈容转过身去问荆三时：“她知道我们来了吗？” 荆三时点点头，荆蔷薇对外界有反应，早晨最清醒的时候，眼睛能动，还能发出单字节的音，荆三时俯身在她唇边认真地听，她在慢慢地：“回，家……” 荆三时回应着她：“妈妈，我们很快就回家。” 哪里还有家呢，阁楼荒废了，小屋卖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驻足在到处都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 所有人就这么熬着，为荆蔷薇数着倒计时，荆三时大部分时间不说话，盯着墙或者窗外发呆。楼寄钰拿过他的手机，请李柒叶过来帮忙，他没有叫自己身边的朋友，这种时候不太合适。 李柒叶下班后火速赶来了医院，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荆三时，反倒是荆三时说：“没关系，人生就是在不断道别的，只是我和妈妈道别的日子提前了而已。” 楼寄钰给了李柒叶一份清单，是葬礼前后需要做的杂事，说到时候得麻烦李柒叶跑一下。 李柒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讲，只说：“应该的。” 荆蔷薇昏睡的第三天晚上，她的心跳逐渐微弱，陈容和秦珊珊为她换上那套她自己准备好的湖蓝色的裙子。年轻时时荆蔷薇总是穿着大红的包臀裙，抹着正红鲜艳的唇彩，在昏暗又五光十色的酒吧里穿行。她气场十足，压得住大面积红色的艳丽，于是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都是红，她整个人就像红色那样，激情澎湃，斗志昂扬。 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喜欢蓝色，她和荆三时讲过，小时候家外面的山坡上开满了大片火红的野蔷薇，她的名字由此而来，她一度痛恨自己的名字和那鲜艳的蔷薇花，也讨厌和那片野蔷薇一样的红。 大波浪卷发倒是她喜欢的，也是她的标志，荆蔷薇发量多，病了以后大把大把地掉，看起来很吓人，加上要化疗，索性剃光了，这顶新假发是她特意选的，发尾还有几缕挑染，她说这样显年轻。 荆三时把假发额角处的一缕撩到荆蔷薇耳后，让她露出正脸，眼角和睫毛都被泪水浸湿了，这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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