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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三时的话，又像是在回答中医把脉。他主动开口问：“老师，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自从我妈走了以后，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这是为什么？” 陈淞民摸着下巴：“虽然咱们研究生物的不应该太迷信，但我听说有种说法是，梦不到去世的亲人，是因为他们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需要托梦来完成，自然也就不入梦了。” 荆三时轻声道：“是这样啊。” 陈淞民突然想到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妈妈走了以后，你哭过没？” 荆三时：“没有。” 陈淞民又问：“”你想哭吗？” 荆三时点头：“想，我以为我会哭，但是一直哭不出来。” 陈淞民捋了捋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果然啊，哭不出来也正常，我妈走的时候，我也哭不出来。” 荆三时递出个问询的眼神，陈淞民端起自己的奶茶抿了一小口，被甜得直皱眉：“很奇怪是吧，我妈也是生病走的，她还在那会儿，我就时不时躲起来偷偷摸眼泪，忍不住想她要是真的走了，我得哭得多难过啊。可真到了那一天，我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陷入回忆中：“那时我大姨哭，老婆哭，儿子哭，亲戚们都在哭。只有我，无论如何都挤不出眼泪，我觉得自己是很伤心很伤心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泪腺出了问题。我哭不出来，心里就总想着我妈，开车还把前边儿的小车给追尾了，人家下车找我理论，我一边道歉，一边还在想她，看着对面那人的衣服颜色，就觉得眼熟，好像我妈也有件同色的。”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哭的吗？” 荆三时摇摇头，陈淞民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我妈走了三个月以后。有个周末我儿子吵着要吃炸鸡蛋饼，我妈还健康的时候偶尔会给他做一次，我老婆跟着教程做了一盘，儿子尝了一口，说不是那个味道。我老婆不高兴，她明明按菜谱来的，于是我也试着炸了一盘，卖相难看，但自认为味道也还行，但小孩儿还是不吃，说这和奶奶做的味道不一样。 “那会儿我儿子才幼儿园，根本不懂什么叫奶奶没了，他在葬礼上看到大人们哭哭啼啼的模样，也哇哇大哭，一转头，还是要问奶奶呢，奶奶怎么不在。炸鸡蛋饼那天他没问奶奶怎么不在，一直说我们做的和奶奶做的不一样，我把老婆炸的和自己炸的都尝过，都是按流程来的，味道几乎没什么区别。 “我老婆就问儿子，奶奶做的哪里不一样？儿子说不出所以然，急了，说让奶奶来做就知道怎么不一样了。那一刻，就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妈再也不可能回来做炸鸡蛋饼了，而她炸的鸡蛋饼到底和我们做的有什么区别，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就这么坐在餐桌上，举着筷子，当着我老婆孩子的面大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乱飞，把我老婆吓了好一大跳。哭完我才意识到，之前我哭不出来，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接受她去世了的事实，所以我才会不停地想她，好像只要一直想着她，她就没有离开。 “像个孩子似的哭出来，心里的委屈就没了，接受她不在的现实，也就又一次长大了。也许等你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那些说不出的烦闷，抹不掉的悲伤，就会慢慢消失了。” 荆三时在心里缓慢地想着：原来我一直认为她没有离开吗？ 陈淞民从侧面观察着荆三时的表情，接着说：“当然，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不同，我也只是拿自己的个例当作参考，给你一点不专业的小建议。逝者已逝，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只能是对生者的宽慰，你可以用任何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感到迷茫、无措、难过或是痛苦都没关系，我不认为活着的人必须坚强。” 荆三时愣愣地坐在陈淞民身旁，垂眸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陈淞民也没有急着要他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球场上奔跑着的年轻孩子。 良久，荆三时才抬头：“谢谢老师，我会走出来的，人总是要向前看，往前走。在那之前，我清明节想多请两天假，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陈淞民摊开手掌：“为什么不呢？” 荆三时站起来，朝这位和蔼的学界大佬真诚地鞠了一躬，才转身告辞，离开操场时，耳后传来一阵又一阵欢呼，大概是某方球员进球了，荆三时加快了脚步，一边觉得身上好像轻快了许多，一边又想迅速逃离这样的热闹。
第46章 四十六、争吵 周末楼寄钰照例赶来陪荆三时，从年底张胡林的事之后，他就换了个酒店，他不想让荆三时在原先的地方获得太多关注。 他提出带荆三时郊游散心，三月末，春始花开，许多人已经开始踏春了。 荆三时不想去，于是两人也就在酒店呆着，楼寄钰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荆三时，他渴了，楼寄钰立即送上一杯水，荆三时下床去卫生间，他也要跟去门口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连荆三时在床上翻了个神，他也紧张兮兮地从小沙发上坐起来：“怎么了？” 荆三时沉默不语，楼寄钰上前关心着追问：“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商量个事儿，下周末你别过来了。”荆三时说，“没有必要这么频繁地见面，我们都需要一些私人时间。” 楼寄钰愣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努力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发泄出来就好了。” 荆三时从床上坐起来：“没有，我就是觉得累，想自己呆一段时间，喘口气。” “你什么意思？”正式恋爱以来，楼寄钰第一次冷下脸，“你觉得我在你身边给你压力了？” 荆三时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对我的过度关注已经到了影响你自己生活的地步，这种情绪同样影响了我，我想我们彼此先冷静一段时间再交流比较好。” “我什么时候过度关注你了，我那是……”楼寄钰没说下去，我那是担心你妈妈走了以后，你什么都闷在心里，会闷出问题…… 他叉腰叹气：“我工作日加班加点地赶工，不就是为了周末能多陪你一会儿，时间这么短，我不想吵架。” “不是我要求你周末一定要来的。”荆三时定定地看着他。 这下楼寄钰的脸色是真的很差了，的确，周末飞过来从来不是荆三时的要求，是他自己想要每周到见到荆三时，荆三时没有任何错。 他冷脸道：“你不愿意，可以早提。” 荆三时：“我现在提了，但你又不高兴。” 楼寄钰声音不自觉提高：“所以每次巴巴地跟在你身后，都是我自作多情？我是狗吗？随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荆三时蹙眉道：“我没这么说过，我只是说最近，我们分开生活一段时间试试。你好好想想，恋爱以后，你有多长时间没和自己的朋友出去玩儿过了？恋爱不等于生活里只有对方。你别又开始犯老毛病，脑子里只有你认为，你以为，你想给我的，未必是我想要的。” 说完这一段，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荆三时立刻开始后悔，楼寄钰最在乎的就是荆三时责怪他独断专行，他努力改变自己，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正常的男朋友，荆三时脱口而出的老毛病，轻而易举地否定了他的一切。 吵架好像就是这样，不经大脑说些毫无理智的气话，他很快道歉：“对不起。” 楼寄钰面无表情：“荆三时，你是真的很会往我心上捅刀子。” 他抓起自己的外套摔门而去，荆三时颓然地坐回床上，心绪难平，他脑子乱糟糟的，也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和楼寄钰吵了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吵过架了。 晚上楼寄钰也没有回来的迹象，酒店预定的晚餐送来，荆三时没动，想着楼寄钰气狠了，应该不是很想再看见自己，于是他给楼寄钰发消息：“晚饭在房间里，我先回学校了。” 没过一会儿徐蔷给荆三时发微信：“你跟楼老板又吵架啦？” 什么叫又？荆三时回她：“嗯，他在你那儿？” 徐蔷无语得要死：“对啊，气冲冲地跑到我这儿拉着我加班，老板恋爱受挫我遭殃，万恶的资本家！” 荆三时：“他给你加班工资吗？” 徐蔷：“……嘿嘿，给，三倍。” 徐蔷很快又打字过来：“他本来已经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看了眼手机，脸突然又变得很臭，一屁股坐下来噼里啪啦敲键盘，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荆三时：“没怎么，我惹他生气了，今天麻烦你了，多担待。” 徐蔷：“没事儿没事儿，反正他给钱。不过你真的不来哄哄他吗？” 荆三时：“不哄。”他不是不想哄，是不知道跟楼寄钰说什么，如果两个人没有解决实际问题，糊弄过去了，以后还要吵。 干脆就这么分开冷静几天算了。 荆三时这样想着，却不知道楼寄钰在徐蔷那边更委屈了，他终究是没忍住向徐蔷抱怨：“我就是想要个台阶，他来找我说句话，我立刻就下，可他宁愿直接回学校都不肯给我打个电话！”他心里也有气，第一次梗着脖子不想主动低头，徐蔷才不想做爱情顾问知心大姐，她暗自腹诽恋爱中的人都那么拧巴吗？转念一想自己在爱情里也没好到哪去，干脆闭嘴不语。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电话不打，视频不通，微信不发。楼寄钰给自己定了个时间，一周，最多一周，如果荆三时还不联系他，他就……就主动找荆三时。 然而只过了三天，荆三时就给他打电话了。 楼寄钰起先还装模作样，阴阳怪气：“怎么，你的私人时间这么快就结束了。” 荆三时：“……我是想告诉你，清明节前我请了两天假，要出一趟省。” 楼寄钰：“……” 他静了一会儿问：“去哪儿。”不等荆三时回答，楼寄钰又迅速说，“不想说就算了。” 荆三时：“……回我妈的老家。” 他说起荆蔷薇，楼寄钰才意识到，荆三时其实并没有走出丧母之痛，他立刻软了态度：“需要我陪你去吗？” 荆三时的声音也很温和，温和但坚定：“不用，我自己去。” 楼寄钰心头隐隐有些失望，仍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荆三时拿着手机的手握紧了些：“出远门，不是都要跟家属报备一下么。” 楼寄钰被这句家属戳中了，哼哼唧唧地单方面决定原谅荆三时：“至少把地址告诉我吧，你一个人能走那么远吗？” 荆三时无语道：“我又不是未成年。”他说一会儿把地址和车票信息都发过去，楼寄钰又磨蹭着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不见面，能视频吗？” “能。” “什么时候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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