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西元感慨:干爹人缘佳,朋友们都认他。 两点半,医生仍然说,情况不佳。 病人血脂极高,入院时60多,清晨飙到90.27,血液几乎是白色,像猪油一样浓。胰腺急性坏死,胰液渗出,换血过两轮,有好转,但没有逆转。多个器官衰竭。 他干巴巴地说:病人家属,签个字。 在这份报告上,不是病危通知,而是明白写着:某时某刻某分,病人失去自主呼吸。 那一秒,干妈也快失去呼吸。 林骁反应更大,一脸茫然,急得团团转,总问他妈怎么办?这什么意思?……上次胰腺炎不是很轻么,第二天不就能走了?老妈,他身体不是特别好?有问题你不知道? 干妈受儿子责怪,神态也很慌乱。 她本是小女孩,二十多嫁给有本事的男人,这辈子没受过苦,但也受气。尤其丈夫花心,最初痛楚,后来也看开,不如过好生活,把握钱财。 她对他,曾经情根深种,可惜岁月磋磨,饱经背叛。 这份感情虽然还在,但早称不上爱。她对他仍有关怀,日常照顾,但远不像最初那样在乎。 她知道他从前体检,指标一直不好,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每年挑时间去医院住,药经常不吃。她管不了,于是也懒得管。 林程家有太多理想,太多酒局要赴,这么多年来不许自己懈怠,毕竟还有许多人仰仗他。他不认为自己年迈,仿佛灵魂还停留在热血年代。 假如林程家和更泼辣的女人结婚、受管束,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样。她对他的包容,最后引他入歧途的窄门,又怪得了谁? 他看起来太强悍,遮风挡雨模样,似乎不会倒的。 原来也会倒了。 她只能说:“肯定没事。还在治疗呢。” 付国豪也很焦急,全院的相关专家都被找来,集合开会,重新拟定治疗方案。他打电话找朋友,找其他医院,能使的劲都使。 医生表示,现在病情稳定住了。 “怎么稳定?”林骁都没懂,“没有呼吸叫什么稳定?” “就是没有继续恶化。”医生答。 听起来还有希望。 但直到凌晨,付西元突然反应过来,假如都要靠呼吸机打气才能活,那还能怎么恶化?往哪恶化? 林程家在第三天早晨九点,心脏骤停电击37次,抢救无效,正式宣布死亡。 进ICU之前,他告诉儿子,我最多待两天就出来,当真一语成谶。这个男人的确不说空话。 那晚,林骁原本在外地酒池肉林,刚接电话甚至嫌烦: 他爹身体好,基因好,他爷爷九十多抽烟喝酒还好端端,能有多大事儿?被催无法,匆匆赶来,竟是最后一面。 那之后,没几小时,林程家陷入昏迷,再未清醒。 医生让家属进去,为病人送行,这之后就要整理遗容,送上灵柩。原本说一次只能进两个,但上面打过招呼,便放松些。 林骁牵着他妈的手,转头又拉上付西元。他整个人很恍惚,看得付西元难受,几乎想抱一下。 林清拍拍他的肩,镇定地跟上。 病床上,林程家的脸色灰青,毫无血色,全身插管,整个人皮肉浮肿,肚子胀大一圈,把床单顶起来一块。 没有任何人见过他这般。他生病很少,几乎不发烧,站立时总是竖直,一股子向上的朝气,任谁见了都要评价:好精神。 付西元这才发现,许多人瞧着病殃殃,反而吊着命数。而看似坚强不倒的山川,轰然间,便会塌陷。 五十多……甚至不到六十岁。这年纪,还不够拿退休金。 林骁陡然看见他父亲,一下愣住,仿佛陌生得认不出,扭头问护士:“他不是还呼吸吗?胸口在起伏。” 护士说:“那是插管吹进去的气。” 林骁又呆住,盯着仔细瞧了会儿,像在荒岛看见最后一张白帆飘远,满心希望坍塌,突然就开始哭。电影里在此场景总有许多俗套的话,原来真的会说。 他就在不停地说:爸,你起来啊。你不是答应我要换新车,你说想配个眼镜,让我在网上查一查,你还没去,老爹…… 他这样哭,太罕见,哭得付西元都心疼。他也想哭。 相较之下,林清就冷静得像局外人,作壁上观。连护士都来问是不是他走错病床?那般。 护士又叫林骁:“行了你别哭了,滴到病人身上,小心他没法投胎。”她见这般事太多,很习惯。 林骁猛抬头,突然很愤怒:“投什么胎?他是我爹,投胎了谁知道变成谁啊?他应该一直当我爹。前几天他非要我审报表写战略文件……我还没学。他管天管地,凭什么突然就不管了?他投个屁的胎?” 他蹲下身,把脸埋进手掌里,语气疲倦,“不管我,我怎么办。” 林程家非常厌恶他的生身父亲,那是他的耻辱。因此他成功后第一件事就改名。 那男人是村里最游手好闲的怂货、恶棍、窝里横,靠强奸女人来的老婆,孩子生了八九个,活下五个。他最小,从小被哥姐揍。 他爸闲来无事,喜欢用细竹棍栓食物,举着摇像钓鱼,溜小孩满院子跑,让他们抢食,抢得头破血流打起来,他哈哈大笑。 林程家告诉自己,不会做那样的父亲。 对于家庭,他有责任感,凡事爱包办。甚至远房亲戚求他,能办的,他都办。 他享受被捧的地位感,这彰显他的能力。他是鸡窝里飞出唯一的金凤凰,无所畏惧。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在依赖他,等着他去做。 他妻子是小女人,儿子是浪荡子,操不完的心,填不完的坑。他背负的重物太多,像不停转的漩涡。 对儿子,他总是没法狠心。他宠他、纵容他,从没想过溺爱会害到他,反正他必定保护他。 林骁这小崽子,哪怕窜了个儿长了年岁,变得高大健壮,在他心里却永远是童年时,瞪个大圆眼肉嘟嘟,喊他:想吃双黄蛋,老爹。 他总想,多给一点时间,林骁会更成熟、长大。 今天,他再没有时间。 付西元也开始哭。他对干爹有感情,尽管从小到大,见面的日子也不太多。 当然了,他这点伤心抵不上林骁的。毕竟他父母尚在,祖辈都未长辞,生活顺遂,影响不大。他甚至想,幸好走的不是我老爸。 而对于林骁和林清,就不一样。 那天早晨,灵柩车开来,昭告又一位与世长辞,灵魂自有归处。付西元和林清开车前往灵堂,忍不住问他: “你都没什么反应?” “不太熟。”林清淡淡,“他给我机会,我也帮他不少活。就这么多。” “……”付西元想了想,也没话说。静默许久,又叹息道:“干爹他……太年轻了,真的遗憾。” “是遗憾。” “嗯?” “他死前叫林骁小马儿。”林清突兀地说,“他一直叫我林清。也对,我没有小名。”
第86章 人惊叫一声 灵堂选设在石景山区,最大告别厅,宽敞亮堂,所有高规格配上。无数人来人往,瞻仰黑白遗像和棺中肢体,你摇头我叹息,聚坐回忆往昔。 林骁作为儿子,跪在蒲团上,替父亲还礼,双眼红彤彤。这活儿很累,付西元和他轮换来。曲璐月份接近生产,先回家休养。 林清动作利落地招呼宾客,与他父亲的友人和下属谈话,仿佛十分熟稔,装也装得像。 这件事,不可谓不轰动,人来一批接着一批。像国企或政府官员类,都有下属随行,坐一会儿便离开,免得下面人端茶倒水,给太大压力。 等到下午吃席,留下的也就十几桌,每桌三瓶茅台,但喝的人也不多。 气氛凝重,林骁吃着饭,却突然跟付西元逗乐起来,被踢了一脚,“你小心被抓辫子。说你不孝。” “他们懂个屁,”林骁像发泄似的冷笑,“这些表面功夫有个屁用?我和我爸的感情还要怎么说,还要在外人面前特意表现?他都死了,操。” 的确,付西元了解他,对他的痛苦也感同身受。 相比之下,林清就做尽表面功夫。上上下下各种安排,从各类手续处理到选盒子找墓地买棺材,随时问干妈意见,什么活都干。 晚上,来了批陌生人,一大家子男女老少,林骁一见就沉了脸,“穷亲戚。” 其中,有林程家的大姐,和三个哥哥,以及各自家庭。 大姐一瞧就泼辣,颧骨高,进门就哭,紧接着一群人哭天抢地,只道你怎么就走了呢?丢下我们呀,弟弟。 林清倒冷静,用白话同他们攀谈,给他们订房间休息。林骁则根本懒得搭理。 整夜守灵,殡仪馆内摆了五天。最初订厅时,干妈想着不缺钱要体面,签下一堆升级产品,又中式又西式,结果搞得很累人。 等到遗体告别,付西元和林骁都困得要死,神情呆滞,唯独林清还精神得上蹿下跳,付西元都怕他猝死。 送上山路上,林骁一路抱着遗像,抱得端端正正。他估计跪久了,腿疼软了一下,付西元顺手扶住他。 他顺势扭头,贴着付西元耳畔,突然间提到一个问题:“公主,前两天我妈一直在操心件麻烦事儿。” 他说:“我爸没有留遗嘱。” 付西元一下愣住。这些天干妈魂不守舍,人人都情绪压抑,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想到早开始考虑继承权。 林骁低声道:“你懂,我爹那人……他总觉得自己还青春,身体好得很,说什么褚时健六十多出监狱还创业,他也能。没人敢喊他写遗嘱、立公证。” 而事实上,如今的继承法,对独生子并不太友好。假如死亡无遗嘱,法律上父母、配偶、子女各一半。 并且,所有非婚生子女,享有同等继承权。 林程家逝世突然,老父尚在,膝下一个姐三个哥,全靠林程家给钱和资源养着,如今树倒弥孙散,有捞钱机会不可能不要。 “我爷那个老逼登,我爹就讨厌他,凭什么分遗产给他?还有那群吸血鬼,我操。当然了,给点钱OK,我也不会不管,但假如……就麻烦了。”林骁语气低沉,“而且我爸妈前几年假离婚,有些资产国家查,所以……” 他没继续说,付西元却懂,心里面惊涛骇浪。这么说来,干妈竟然还不算配偶! 林程家所有资产,依法来说,应该由林骁、林骁爷爷和所有私生子平均分。公堂上会判处这个结果。 可是凭什么?干爹假如在,肯定全给林骁和干妈的! 但巨大财富利益当前,没人是傻瓜,也没人要脸面。他爷爷就算不争,那几个废物姑妈伯伯也得争,还有他外面的小孩…… 付西元看向林清,恍然间记起,曾经吵架他提过继承法,还真是一语成谶。怪不得亲爹死了他这么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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