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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会所和晏思道，对姜葵来说没有一样不沉重。于郝担心出他问题，支开了会所的人，独自找过来打扰。 意外的是，姜葵的房门很快打开了。 与白日不同，现下于郝的身份明明白白多了一重“姜葵的血缘母亲”。他们却没有因此亲近，相反，于郝感受到了来自眼前人的刻意疏离。 于郝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以坚韧地在婚姻失败的情况下与吃人的会所合作，但又脆弱到见不得孩子脸上安静漠然的表情。 进屋后，她拉开屋内的窗帘，双手撑住窗，背对着将真实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辛百城瞒着她用他们早前冷冻的受精卵代孕，包括姜葵的孕母如何偷偷生下姜葵、将孩子送离代孕的城市，包括她从大先生那里知道全部事实真相后所做的决定…… 于郝承认自己不是道德上的完人。 起初得知辛百城原打算从酒店跳楼自杀的那个男孩儿身上取肾救辛裕，以及他私下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于郝都没有动过离婚念头。直到一通电话和一份包裹将姜葵的背景、姜葵在会所的身份，还有姜葵从小到大作为性事奴隶服务老板们的影像信息完完整整呈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那个孩子居然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不得不产生巨大动摇。 包裹里的光盘至今被于郝锁在保险柜里，她不敢播放，因为光是那沓照片就令她崩溃了整夜。 照片里的姜葵基本不着衣物，身上多有伤痕和不明液体，有的是仅他自己一人，有的是和几个同样赤裸的男男女女一起，姿势或跪或趴，背景动作皆极尽荒淫。虽说他脸上大多带着笑容和讨好，眼睛却没有半分精神气儿，有如反复溺水后清楚必然会有下一次，只能认命地在窒息之际抓住一点点活下去的氧气，然后借着这口气再度沉溺水中。 黑暗的恶劣行径令于郝本能地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她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她看过酒店里姜葵绝望的模样，知道了他这些年过的是怎样受尽糟蹋的日子，着实做不到为自己开脱。 她遭受起本不该有的道德谴责，共情姜葵的苦痛，却见作为罪魁祸首的丈夫对代孕又遗弃的后果不以为意，仅仅悔当初没有清理干净。因而，除了怨恨没早些看清辛百城的真实面目，于郝更加愧悔当初同意医院保留做试管时的胚胎，致使寄托的希望最终成了满足辛百城贪欲的种子。 于郝转过身，发颤着做了一次深呼吸，才得以面对面对着姜葵继续说下去：“……找到你之前，我每天都后悔没早点儿发现你的存在。上厘心岛的时候我想过告诉你，你是我的孩子，真正的孩子，可时机怎么都不对。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不存在正确的时机。 “你永远可以不原谅我和小裕的父亲，但是我想你相信，我真的，真的从没想过伤害你！带走你不是为了小裕的病，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打这个主意，我只是希望能用最好的东西弥补，替我自己，也替小裕……然后，让你真正过下去，和寻常人一样，好好生活。” 为让言论不掺杂质，于郝痛下决心，与所有“相认”有关的建议剥离，告诉姜葵：你有憎恨和重新开始的权利。 只愿姜葵明白，他可以不放过任何人，但务必要放过他自己。 说来奇怪，知晓了来龙去脉，姜葵并不感到气愤。 气辛百城眼里心里只有辛裕一个孩子，为了辛裕就能轻易将他抛弃，利用，再抛弃？ 还是气自己和辛裕生来便同相不同命，血缘相同，长相相似，然而到头来得到的感情没有一份不是沾了辛裕的光？ 姜葵不生气。更多的，他觉得可笑。 多年的性奴生活叫他早已深知命运天生不公，谁知到了今日，上天竟仍再三向他提醒，要他把生来的命数烙印于心。难说不是对他从高楼一跃而下、亵渎生命的惩罚。 姜葵失了神，想到迁怒于卢教导的晏思道。想来，晏思道早就知道了他和辛家的血缘关系。 晏思道知道，却一次都不提起。如此好折磨他的法子，居然不用，还在厘心岛给失忆的孤儿编下一大堆听上去寻常且可信的背景。 那时候的晏思道到底在想什么。他分明不是做事曲绕的人，是嫌这办法杀死一个违逆自己的人不够痛快，不屑用，还是…… 姜葵闭上眼，及时停止继续深思这个“还是”。晏思道今日离开时在他耳边留下的话依然萦绕在胸口残损的洞中，那句“姜葵，我们来日方长”留给他的不只是一丝残缺而已。 他想过得好，就得在万般清醒中装一辈子糊涂。
第38章 白户 把埋在心中近一年的重担坦诚后，于郝也说不出自己期待何种回应。她忐忑又紧张，渴求姜葵放声质问、责怪，这样她或许能够舒坦一些。 可惜姜葵未朝她发泄不满。 一阵平静过后，姜葵问：“您答应我的，还会作数吗？” 于郝猜测他指的应该是办理身份手续送他离开那件事，她的鼻子忍不住发酸。事到如今，这孩子不仅没意识到他完全有资格大大方方向辛家索要他应得的补偿，关注的重点还只是这么一件于他人而言根本无需在意的事情。 她说：“当然作数，就是得再等等。拿到证件，咱们当天就出发。” “谢谢。”姜葵道过一声谢，只字没谈关于身世的话题。过了几秒，他看着于郝，又轻声说了一遍：“谢谢……” 姜葵的身份申请递交过后，于郝还是无法彻底安心。一方面辛百城为拒绝离婚，近月来时常派人跟调她的行踪，保不齐会查到助理去办理的业务；另一方面，她仍对晏思道那日的离开保持最大的质疑。 晏思道似乎是真的尊重了姜葵的选择，没有将姜葵带走，可是据于郝这一年来对他的关注与了解，被私下冠以疯名的晏四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猎物，更何况姜葵是被他藏了一年的人。 所以晏思道为什么会放弃，他在打什么主意？ 思来想去，于郝得到的答案只有一种：晏思道此举也是在保护姜葵。 与会所合作之初，于郝就将他们的把戏看透彻了。若非多次询问晏思道不成，在高速路上又收到了会所寻得姜葵所在地的信息，她也断不可能跟那群加害者一同出行，受到贴身“保护”。 大先生表面友好地把未来的选择权交还给姜葵，细想之下不难发现，跟离开晏思道的那个选项无疑是让姜葵重新冠上性奴的称谓。大先生似乎格外了解晏思道的秉性，倘若姜葵不选晏思道，大先生吃准了他不会轻易让姜葵跟所谓的母亲离开。 谁知，事态发展并不如大先生所愿，晏思道最终收起了朝向姜葵的枪，给了姜葵一个永久摆脱“性奴”二字的痛快。 尽管如此，于郝也不想感谢晏思道的慷慨。她认为这是晏思道应做的。目前她也只能默默祈祷晏思道还与从前放弃得到辛裕时一样，权衡利弊，早日放弃对姜葵的念想。 然而就在于郝承诺为姜葵尽快办理个人身份的几日后，她的助理便赶来告知他们一个消息：姜葵的户口申请失败了。 彼时于郝刚陪姜葵去过酒店的会员疗愈室，准备休息过后就用晚餐。她请来了专门的康复老师为姜葵按摩双腿，停止注射麻痹针剂加上康复按摩，不出一周，姜葵便可恢复正常行走。 希望尽在眼前，偏偏这时传来最糟糕的消息。 从助理带来的驳回单上，可以清楚看到驳回原因为“已有户籍人士不可重复递交申请，或不可在新办理三十个工作日内进行信息修改”。 已有户籍人士…… 姜葵觉得是哪里搞错了，问：“我在会所长大的，怎么可能‘已有’。这是什么意思？” 助理说：“在于姐安排之前，已经有人给你办理过个人户口了。我询问了，你的户口落在了M城，正式落户时间就在三十个工作日内，是以原发性黑户人员的情况申请的。 随着于郝的助理说出的每一个字，姜葵的呼吸一点点屏住。 “……申请资料的证明人是晏江声，他是晏思道的弟弟。” 姜葵慢慢梳理这层关系，明白了，所以是晏思道让人给他上过户口了。 于郝同样感到不可思议，她赶紧问了助理几个申请上的问题，助理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一解答。 通过他们的对话，姜葵知道了这个“原发性黑户”申请有多麻烦。与中途因各种原由被迫成为无户口人士的继发性情况不同，原发性通常指代从出生就没有上户口的情况，因此需要的材料和证明会更多、更严格。助理找到的人本来要把姜葵当成继发性的情况申请，即利用他人中断户口的假材料，把申请人改成姜葵，这样申请结果能更快一些得到，流程也不会太过繁琐。 至于晏思道为何舍弃更加便捷的方式，明知麻烦还要一项项从零办理，除了希望姜葵的个人户口上每一项资料都真真切切属于他自己，不去借用其他人的信息，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了。 晏思道从未提及要给予姜葵真正的身份，姜葵更不敢有所奢望。可事实摆在眼前，姜葵顿时想到在厘心岛上出现过的一些蛛丝马迹。此前晏思道也让乔放为他采集过手部与面部信息，他一心惦记着逃离，没多思考这些具体会用去做什么。现在看，晏思道那时候就已经在着手安排了。 新开户口落在M城——没有“变故”前，他们原定春天之际要去的地方，这就是晏思道为他的春天做的准备？ 助理告诉于郝，证件都被领走了，原则上可以挂失补办，但是他们拿到的希望很渺茫。 “没有证明人的材料，我们不具备补办资格，要出国，最快速简易的方法还是直接把证件拿回来。” 也就是说，倘若晏思道不给，姜葵便没办法离开，今后也很难拿到相关证明。 听到如此结论，姜葵谈不上怎么失望。因为早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到他还没认识晏思道，他就接受了寻常事情发生在性奴身上都不会顺利的事实，崩溃也无济于事。他甚至认为这大概才是事态发展的正确走向。 幸运如光。光注定不会落在他姜葵的身上。 “没关系。”姜葵说，“那就算了。” 尽管愿意接受，说出“算了”的时候，姜葵还是感觉喉咙很酸。他本能地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倒霉模样，说完便转动轮椅，打算离开。 于郝在身后急声喊住了他：“小葵——” 姜葵转过身。 于郝说：“我亲自去找晏思道，想办法把证件给你要回来。” 姜葵呆愣愣看着眼前语气坚定的女人，心中涌起暖意，脑袋却对现实异常清醒：“他不会交出来的。您不要去了。” 可能是期待过久生出了错觉，于郝从他的话中觉察到些许对她的担心。她走到姜葵面前，蹲下身子，笑着说：“晏思道要是敢不给，我去找他大姐或者晏老先生，求我也会给你求来。放心，孩子，我答应过你的，一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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