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间隔线上的字迹俊秀公整,明示着它们的书写者是谁。永琏忍无可忍地丢下钢笔,哀叹一声,将脑袋埋进书堆,幸好不久之后母亲送来了一盘切好的梨。 学校的生活风平浪静,毫无变化,忙碌得几近枯燥,但时间的流逝速度仿佛加快了。周二过去,便是周三,永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四就迫不及待地追来,无处可逃的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朱祐辉,周五的上午就已经结束了。 “哥们儿,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啊?” 坐在食堂餐桌对侧的希德尼撇着嘴问道。 按照学号顺序,奎蒂娜是三人中第一个被叫去办公室做升学辅导的,于是周五中午永琏与希德尼两人去了食堂。永琏说不清现在自己究竟是饱是饿,餐盘里的饭菜说不上难吃,但尤其难以下咽,迟钝如希德尼都注意到了永琏拿着餐勺时的举棋不定。 永琏怨恨地扫了他一眼,“都是因为你之前说的那些蠢话。” “哪一句?我每天要说那么多话,可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记不得就算了。”永琏强迫自己将勺中的食物吞下。 希德尼颇为认真地回忆起来,表情越来越困惑,到最后他甚至放下了餐勺。 “哎哟,你可别吓我,干脆给个明示吧,否则我也放不下心呐。” “我都说算了。” “别别别,有话您老尽管直说,有什么不满意我下次一定改——我还打算以后继续找你抄作业啊!” “真跟你没太大关系,你就当我没提这事。” 希德尼仍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真没有?” “没有。” “不用我再给你带包栗子作赔礼啥的?” “你偏要带的话我就收下好了。” 听了这话希德尼才放宽心,他再次拿起了餐勺,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再兴致勃勃地说起克里提亚每年冬季都会举办的剑术大会,永琏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餐盘中剩的一半食物像又干又苦的橡皮。 放学后,轮到希德尼去接受升学辅导,永琏便和奎蒂娜就近找了间三年级的空教室写作业。 “抱歉啦,硬拉着你来帮我辅导世界史功课。”刚坐下奎蒂娜就赔笑道。 “没必要跟我这么客气吧。”永琏关上窗户坐到奎蒂娜面前,“倒是你的世界史成绩也不差啊。” “首都凝能学院要求可多了,现在这成绩实在勉强。再说我也不是在客气哦,你现在基本每天放学都去图书馆,我拉着你留下就是在占用你的时间嘛。”奎蒂娜依次从书包里拿出文具,“不过我敢肯定,你这回期末的成绩一定会大大进步。噢,我的论文,就麻烦你帮忙改一下啦。” 永琏接过道:“就借你吉言了——我直接用红墨水了?” “没问题!” 永琏刚改完一页时,一直在看书的奎蒂娜便又开了口。 “说起来,希希——我说希德尼,他跟我讲他似乎之前惹你生气了。” “唉,我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啊。” “那就好。我猜当时的情形是你无意之中埋怨了一句,他就以为你是在怄他的气?” “今天中午你难不成是躲在食堂的桌子底下听我们说话的?” 奎蒂娜轻笑一声,“希德尼说你埋怨他以前讲了蠢话。” “的确很蠢,所以别提了。” “果然如此,那么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一直没等到下文,永琏便抬起头,发现奎蒂娜正捧着脸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 只见她神秘一笑,轻轻问:“永琏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教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永琏却觉得自己的脑袋中发生了一起小型爆炸。见永琏干愣着一动不动,奎蒂娜笑得更开心了。 “放心好了,希德尼那个笨蛋又没有我这般心思敏捷,不可能猜得到。” “你、你……直觉准确得恐怖啊,奎蒂娜。” “不是直觉,是推理哦。你从周二开始就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回想一下周一时希德尼说了哪些蠢头蠢脑的话,恐怕就只有这个话题了。”奎蒂娜将双臂平放至桌上,坐正了些,“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谁?应该不是瓦莱丽亚吧?” 这论文只怕是改不下去了。 “……确实不是。” “你们进展得如何?” “……什么进展?” “哎呀!就是指,你们是相互暗恋呢,还是对方压根没发觉你的心思呢?” “你们女生都对这种话题这么执着吗?” “我是帮你解决烦恼!”奎蒂娜颇为认真地竖起食指,“下周就要期末考了,这么容易搅乱人心思的事果然还是越早解决越好吧!” 平心而论,她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永琏放下笔,有些难堪地抓抓头发,“我这周——就这么明显么?” “你这周总是在学习——当然你之前也挺努力的,但你这周太拼命了。”奎蒂娜摇摇头,“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竟然能让你这么在意?如果不愿意告诉我,那就跟我讲讲对方大概是怎样的人?” 永琏痛苦地哀叹一声,“我、我说不上来!” “怎么可能说不上来呢,你该不会还要告诉我,你不记得怎么喜欢上那个人的、更不知道喜欢那个人的哪一点吧!” “可——我确实没想好啊!” 奎蒂娜无药可救地看着永琏,“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在苦恼这个问题……” “你准备去告白吗?” “这个……” “不敢,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概都有……” “担心被对方拒绝?” “可能是吧……” “你认识对方很久了?” “嗯。” “那确实不好办。”奎蒂娜抄起手若有所思。 “所以就别再琢磨了,反正想不出结果,有这时间做些什么不好。” 永琏艰难地再次提起红墨水钢笔,奎蒂娜却伸出右手挡在他准备落笔的论文上。 “不行、这种态度绝对不行!”她无比严肃地大声说,那幅表情就像是在说明一起重大自然灾害产生的深远影响,“不能逃避啊,永琏,有些东西就是要说了才能让对方知道。尤其像你们这种认识已久的好朋友,如果没人把话挑明,关系是不可能有突破的!”奎蒂娜的声音像噼啪爆炸的火炮,永琏被她的气势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想想……期末之后就是冬神日、九风时岁,再就是新年——有了!旧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该不会想让我在那天去告白吧?” “那不然呢?拥挤的人潮中,美丽的烟花下……”奎蒂娜捧着脸颊陶醉地说,“零点钟声敲响前一秒说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有所属’,这是多么浪漫——” “你到底看了多少遍《艾米瑞与瑞德拉瑟》啊,要让我讲这种害臊的台词还不如直接让我跳枳霞川。” 奎蒂娜相当不满地瞪着他,“表达自己的心意怎么能叫害臊?要不我陪你做点练习?” “有做这种练习的时间还不如再背下大事表。”永琏把奎蒂娜的论文摊到她面前,用钢笔指着稿纸上的一个长段落,“你写的这三个改革家的主要举措里都有张冠李戴的内容,比如知名术师拉斯穆森呼吁细化佣兵等级的提案是在1143年百鬼异变尚未结束时实行的,而非异变结束后。” “哎呀,这确实迫在眉睫。” 直到希德尼从办公室回来时永琏都一直在帮奎蒂娜整理知识点。不愿细想的某个话题失去了深入探讨的机会,他也姑且放宽了心,哪怕现实中能让他继续踌躇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太阳迭进城市棱角分明的剪影,三人收拾完书本一起踏上放学路。有希德尼在,奎蒂娜的主要聊天对象便转变了,永琏只需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两句。刚开始,他们在为希德尼的升学辅导内容开着玩笑,走出校门口时谈起成市中心的龙芝术师学院的防御结界接连出故障,只说了两三分钟后,奎蒂娜便满怀期待地聊起寒假的安排。让她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从耳边暂时消失的契机,是电车站前的糕饼铺卖起了季节限定的拉糕。永琏本就没胃口吃又甜又黏的点心,再看到店里的顾客挤满了本就不大的堂厅,便主动提出在路边等他们。 暖洋洋的橙红色街灯已经亮起,风却还是这么冷。行人与车辆交织,电车的行驶声缓缓靠近,又在短暂的沉默后远离。几分钟后,永琏终于拿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回家之后给朱家打个电话,叫朱祐辉这周别来找自己了。现在的永琏光是想到他的名字心脏就不由自主地紧缩起、痉挛着,更别提该用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语气面对他,哪怕只是想到他的侧影—— “在想什么呢?” 轻和、略带慵懒的声音,那一瞬间永琏还以为是幻听。他惊恐地看向左侧,那个一再试图驱离出脑海的身影已然化形。 朱祐辉一手提着行李箱,微微前倾着身,平静又仔细地注视着永琏的眼睛,仍如往常—— 不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他的眉眼比以前更清晰、更清秀,那浅色的眼眸转盼流光,仿佛能窥见邈然星空的一角。他的笑容也更舒朗、更柔暖,让人忘记此刻是深冬雪风瑟瑟的傍晚。嘴角扬起的弧度又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有如杂志上《艾米瑞与瑞德拉瑟》男主演那几张饱受好评的宣传照,优雅俊逸见让人忘了眨眼与呼吸,连路过行人的谈话声、穿行汽车的鸣笛声都一应从耳畔抹去。永琏这才留意到朱祐辉的嘴唇偏薄,他不由得好奇,要是贴上去会是怎样的触感…… 想到这里,永琏如踩空了两级楼梯般惊醒时,慌乱向后退去三步。他别过脑袋,脸颊迅速升温,嘈杂的街头噪音又一齐回到耳边了。 “你——你——” 他语无伦次,又庆幸自己没有像个傻瓜似的惊叫出声。 朱祐辉站直身,显然以为永琏只是惊讶于自己突然现身,继续温和地笑道:“想到从南站回来顺路,所以就打算直接来校门口等你,没想到时间正好。回家吧?” 永琏并不想,他垂头盯着地面,硬梆梆地回道:“我要跟我同学一起。” “也好,那就一起吧,你可以向他们介绍下我。” “有什么可介绍的……” “那我就自己说吧。”永琏看到他迈出腿向自己靠近,“反正是谈和你有关的事,于我而言不缺素材——” “停!” 永琏震声一呵,后退两步后背都抵上了人行道冰凉的铁栏杆。这回不止是朱祐辉,连路人都扭头疑惑地瞥他一眼。永琏仍不敢直视前者。那视线明明与锐利一词毫不相干,永琏却觉得芒刺在背。他慌张地转过头——糕饼铺里的两个朋友正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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