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尼惊讶又迷茫的样子着实有点蠢笨,奎蒂娜捂着嘴夸张地睁大了双眼。 “你这是怎么了?”朱祐辉困惑地打量起永琏。 叮叮当当的电车笛声响起来了。 永琏一把拽过朱祐辉往车站赶。他头也不回、话也不说,一心想着要赶上这班电车,然而现在正是一天中车站最拥挤的时候。一团团的人群堵在路口,自行车艰难地避让着行人,原地等待的汽车烦躁地按着喇叭。 一切都是如此让人心烦意乱,不论是谁都会迫切地想从此处逃离,不是吗? 进检票口时永琏才甩开朱祐辉的手。那时关门提示音在响,永琏径直冲进车厢。快到六点,东雅术师学院的大多数学生已经离校,电车并不拥挤,到处都是空座,永琏却没有坐下。他走到另一侧车门,朱祐辉刚踏进车厢,车门便在尖锐的摩擦声中关上了。 “怎么突然慌慌张张的——” “你就站那儿。”眼见朱祐辉又要走近永琏断然道。 “站这么远怎么说话?” 他们现在一个倚靠着左门一个靠近右门。 “那就别说。” 永琏不知道朱祐辉听了这话是怎样的表情,可他没有心思去调整自己的说辞。西侧天空的下方最后的一点浅黄色已经彻底消散,行人鲜少的住宅区街道看上去死气沉沉。 朱祐辉真的没再说话,电车驶出一段时间后他才走进,靠着不远处的立杆。他或许正注视着自己,然而永琏甚至不敢看车窗玻璃上他的倒影,仅仅装作在看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从学校到青鹊桥西站只有三站远,即便如此,这短短的十分钟也足够让人心乱如麻。 忽然,永琏对自己生起气来。 为什么自己要意识到这份感情?为什么自己不能更迟钝一点?但凡再晚一周,哪怕再晚一两天? 如果他没有发觉,这周将会多么美好,他再看到朱祐辉在车站外等自己时只会感到满满的惊喜。 ——可恶,真是可恶。 十分钟可算熬了过去,永琏目不斜视地下车,走向朝街对面的青鹊桥。朱祐辉应该还在身后,他偶尔能听见声音——不如说他正努力地从汽车的疾驰声与商铺的音乐声中寻找熟悉的脚步声。只要坚持到桥东的路口就会与朱祐辉分路,因为回白鸰街需直走,去银鸥街则要右转。 桥上的风吹得人脸疼,从前青鹊桥有这么长吗? “永琏。” 朱祐辉终于开口了。 永琏踌躇两秒后,没回头应道:“什么事?” “今天发生了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也没有。”永琏固执地否认。 “那你在为什么事苦恼?” 永琏没有吱声。 “你不希望我今天直接来找你?”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尤其轻。 并不是。明明并不是,可自己为什么张不开嘴呢? “你的脸色也不太好。” 永琏盯着东岸的霓虹灯广告牌,继续沉默着走过青鹊桥中段。 “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等不到回应,朱祐辉的语气强硬了些。 能看到东桥头的石碑,就离东桥头的岔路口不远了,永琏加快了步伐。 “我只是在烦期末。”永琏没好气地说。 “我想听到你说‘我没事’。” “我没事。”永琏咬着牙说。 “看着我说。” 一道凌厉的河风刮过,心口那簇火焰没被扑灭反而蹿得更高。 永琏懒得搭理,更不想回头,更加大步流星地朝前方的岔路口走去,可刚迈出去两步,身体就差点因惯性向后倒下去——左胳膊被抓住了。 永琏被拽了回来,朱祐辉将其面朝自己。 他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峻得陌生。 “难道我不能问一句你的状况吗?” “行啊,可以啊——”朱祐辉用力抓着手腕,永琏尝试性地挣了两下没成功,他更恼火了,“可我不是都说过了么!” 朱祐辉蹙起眉,透露出不信。永琏一啧嘴,转头看起枳霞川的滚滚流水。 他再开口时语气平缓了不少:“我想知道你这两周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有没有人来找过你的麻烦,你有没有被卷入任何事件中。要是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 “烦死了!”永琏用力甩开了朱祐辉的手大喊,“你只要从我面前消失、只要闭嘴我就没烦恼了!” 几辆车呼呼地驶过后,桥上陷入难得的安静。朱祐辉难以置信地望着永琏,手还悬停在半空中。 永琏也没憋出一句话,他知道这话有多么过分。 但他不能否认,这话存在几分迫切的愿望。他更不能否认,即便他不愿在今天见到朱祐辉、又无比希望朱祐辉能尽早回来的矛盾。 良久,朱祐辉垂下手。他的表情舒展了,甚至淡淡地笑了起来,替代错愕的是一种从未见到的落寞。 “我的围巾似乎忘在你家了,还是改天再去取吧。” 如此说来,朱祐辉打算回去了。可永琏非但没觉得如释重负,反而更加心烦了。 “随你便。” 永琏抛下了这句话,一并抛下身后的所有声音与关切的目光。 心口的那团火现出了颓势,被火肆虐过的地方却又疼又痒。他走得很快,后背很快出了汗,到了白鸰街最后两百米时几乎是在跑。 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忙活,永琏没和她知会马不停蹄地上楼。到了房间将书包往墙角一扔,沉重的书触及地面发出闷响。他气急败坏地脱着外套,手都有些不利索了,试了好几次才解开最上方的扣子。 ——愚蠢,没错,就是愚蠢,自己就是个蠢货。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趴到床边从床下拉出编织篮,捡出那条深色围巾。 ——真想放把火烧了。 永琏愤恨地想着,但到最后,他也没这么做。他坐下,盯着围巾看了好一阵,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他埋下头嗅了嗅。 围巾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永琏骂着自己,将围巾往地板上一扔。 那个周末,朱祐辉果然没再来。
第6章 霁雪 这学期的最后一周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永琏自己也说不清。 他没有给自己留出多余的空闲时间,努力在开始发呆的下一分钟回过神。即便好不容易写完作业,他也会将那段屈指可数的休憩全都用来温书。他坚信着只要全身心地应付学业,便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旁枝末节的道理。那几个晚上,永琏每每从书堆中抬起头时都已经是午夜,而他的付出也理所当然地有了回报。 “完了,永琏真的要去中央凝能学院了。” 最后一个返校日,希德尼从永琏手中抢走成绩单后嬉皮笑脸地打趣道。永琏却懒得抢回成绩单,甚至没有回敬一句,而是沉默不语地思考着之后几日的安排。 期末结束后的周末紧接着就是九风时岁。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加之今年的雪下得尤其早、尤其大,为祈求农事活动不遭风雪重创,全国各地都会在九风时岁当天举办祭祀典礼,星见寺自然不例外。即便父亲没有直言要求,期末考结束当日永琏便主动请缨去星见寺帮忙。他并非对民俗传统或宗教仪式感兴趣,无非是想为自己找点事做,为了避免呆在家里被不想见的客人找上。 永琏不是星见寺的门院或祝贤,用不着打扫主殿或擦洗调试仪式用道具,被分配到的都是些琐碎的差事。九风时岁后的一周就是旧夜新年,寺里得抓紧时间撤下极具农耕风格的装饰木板,为祭典换上喜庆的灯笼和挂饰。 这天虽然还阴沉着,雪却难得停了,永琏拿着铁锹爬上别院的屋顶除雪。厚厚的积雪已经成为了一大安全隐患,甚至在午前突然崩落,差点砸中一位路过的祝贤。这终究是一份体力活,双手被雪浸得冰凉,后背却起了汗。永琏敞开外套坐在屋顶稍作歇息,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 “永琏好高!从哪儿上去的,我也想来!” 原来是绫叶,她穿了一件俏皮的红色斗篷,正站在别院门外朝永琏招手。 “你今天怎么来了?”永琏也冲她喊,但绫叶似乎根本没听见。 “我看见梯子了!我马上就上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朝廊下的活板门跑去。 “你等我下来,那个梯子不好爬——” 然而绫叶早就跑没影了。不到一分钟一分钟,她就已经爬上了屋顶,像小猫一样匍匐着向永琏接近。她一点都不害怕登高,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永琏把铁锹挪开,扶住绫叶的胳膊让她安稳地靠近再坐下。 “好开阔的视野啊,秋天坐在这里看红叶肯定很棒。”绫叶拍掉手上的雪,眺望前方,皑皑白林空缺了一小块,露出约摸四分之一块墨色的紫荇潭,“除了风有点大。” “那你就下去呗,回廊那儿还有个火炉呢。” “我才爬上来呢,你怎么就赶我走。” “我是怕你吹多了风感冒。” “我今天穿得可暖和了,况且已经有好久都没感冒过。永琏知道哪种人最容易感冒吗?” “我想想……难道是爱吃甜食的人?” “错啦,是劳累的人。你应该好好补下觉,期末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一周了吧?” “是啊,期末考试倒是结束了……”永琏伸了个懒腰,裹上外套倒进身后还没除净的雪里,“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绫叶屈起膝盖,双手捧着脸,“那或许你应该喝点安神剂。” 永琏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想了一会儿,“算了,喝了安神剂会闷头睡到天亮,再说以前的事也不全是坏事。” 绫叶歪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看了他半晌。 “怎么了,我的脸上黏上了东西?” “没有哦,很干净。过几天就是旧夜了,永琏要来星见寺的祭典吗?” “说起祭典,上午我在摊位登记簿上看到好像会有卢森洲的艺人来表演傀儡大戏,还有一支敖济人组成的小型民乐队。” “听上去挺有趣的呀,所以你要来吗?” “一个人来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一个人?你不和朱祐辉一起吗?” 后背沾着雪有些发凉,永琏坐起了身。他没有回答,绫叶便静静地望着他。寒风吹过时,像有人将冰块放进了上衣领口般。 “这就是你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绫叶压低声音问。 永琏把外套捂得更严实了些,故作平静道:“或许。” 绫叶摆弄起斗篷上的毛球,“永琏不像是会主动和别人闹矛盾的人呢。” 永琏不太高兴地看着她,“干嘛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容易跟人吵架、爱跟人争高低的性格呀。小时候来你家,每次和你抢零食你都让着我,在学校的时候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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