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永琏冲着地板沉默地点头。 吉月良英又问:“我听星间司铎说,永琏生日在四月份?” “对,这孩子71年出生的。” “哎呀,那不就只比祐辉小两岁吗?”吉月良英低头对我说,“算起来永琏是弟弟,你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他。” “我明白了。” 我应着,永琏却噘着嘴。随后我们被带去了休息室,整面的落地窗将阳光迎进室内,待两位母亲离开后,通明的房间便仅剩我和永琏两人。周围摆放着许多张沙发座椅,装饰架上则放着盆栽和植物标本。我飞快地环视一圈,无奈地发现连一张棋盘都没有。 “你今天没带书。”永琏盯着我说。 “是啊。”我无所适从地回道,“你也没带素描本吗?” “没有。每次我画画,有几个叔叔阿姨老说我这里画得不对、那里颜色没涂。”永琏撇撇嘴说。 “那真是光想想就聒噪的。” “‘聒噪’是讨人厌的意思吗?”他满眼困惑。 “嗯……可以是这个意思。”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讨人厌。”永琏沉默了片刻,“对了,我有一本书。” 他如一阵风般地跑出了休息室,我只好选了张就近的沙发坐下。挂钟的分针只转过了三周,永琏欢喜地笑着回来,双手抱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他到我身旁坐下,我看到标题,《千蒙大陆昆虫大图鉴》。 永琏摊开书,飞快地翻着书页,“我一直没看完,上次看到——这里!”他将图鉴拿到我面前,对页上印着许多配有说明文字的图片,“这本书好多词我都不会认,在家时都是爸爸给我读的……” “要我给你读吗?” “可以吗?” 永琏抬眼看向我。他眼中凝固的阳光仿佛融化开了。 “没问题。”我恍恍惚惚地应道,“对了,谢谢你上次送我那副画,那天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说。” “没关系,其实扔掉、烧掉也没关系。”他别开目光说,“画得不好看,还有画错的地方,但是画到了你,所以觉得送你比较好……” “你画得很好。”我立即说,“我不会丢掉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或者、或者哪天把它裱起来,找个显眼的位置挂上去。” “那、那倒用不着,你放抽屉里就行了——快给我读这个吧!”永琏急促地说着,把图鉴放到我的腿上,用手指着书页左上角一只橙色的犀金龟,“这个什么竖、竖金龟……” 于是我读道,“‘利特尔浦竖角犀金龟,主要栖息地为热带高海拔地区,雄性成虫前胸背板侧缘和鞘翅侧缘为橙色’——” “意思是这个虫都生活在山上吗?曙山和胧山上有没有?” “‘主要分布地区为加梅里亚西南部高原、塞希文亚北部、弥乌那西部森林’……璃光应该是没有的,曙山和胧山不够高。” “好吧,我还以为曙山够高了……” “‘雄性成虫体长最大可及成人手掌’。” “比我的手还大?好帅!“永琏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语气沉了下去,”要是能抓到一只就好了……” “这个能在璃光抓到。”我指向书页右上角的一只黑色犀金龟,“‘双叉犀金龟,常现于格兰、秋野、弥乌那、厄斯纳兰等千蒙大陆中低纬的广大地区,温暖湿热、植物茂密的区域数量多,常在夜间活动。’之前我在我家庭的无花果树上看见过一只,只不过体型没有前一种那么大。” “真的吗!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 “那——明年夏天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你玩?”永琏凑近了些道问。 他的双眼充满恳切与期许,就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瞳中映着我、只映着我。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无法拒绝他——不止是这一次,而是往后的几乎每一次。 “不用明年夏天,今年冬天就可以。” 永琏顿时喜笑颜开,他双手攥住我的左衣袖,“说好了!改天我就让妈妈带我去你家!” “只不过现在不是犀金龟的繁殖季节……” “我也可以玩别的,或者你给我读读你的书,比如上次你去星见寺看的那本、那本……什么西千蒙——什么五十年的柠檬——” “你说的是讲西千蒙国际组织的那本?” 《西千蒙联盟从诞生到壮大,加速发展的五十年》,这个标题对小孩子而言无疑相当冗长。 “没错没错!” 我忍俊不禁道:“那本书读起来也无聊,还是换一本吧,我三哥先前送我了一本还挺有意思的龙图鉴。” “是不是红色的封面,翻开有立体画的?” “对。” “哇——”他将我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些,“我、我想看!” 或许我比永琏更期盼着他能来我家。 冬神日前两天,我又与朱隆诚来到星见寺。祝贤与门院们都在准备冬神祭礼,星间司铎告诉我永琏在别院画画,我到了回廊下却只见一组桌椅和一台火炉。那日下着小雪,别院的青石板地面已蒙上一层薄白。桌上陶杯中的茶水没喝两口,且几乎凉透了,素描本同样翻开着,仅有的几条线简单勾勒出星见寺观星塔的轮廓。忽起的寒风将素描本朝前吹了一页,我看见了一张完成的画作,是一间坐落在竹林里的宅院。我真诚地认为,对一个还没开始上私塾的孩子而言,就算作画时有人从旁指导,这色彩搭配及对透视结构的理解已经相当出众了。 “嘿!” 我抬起头,见永琏从拱门外探出脑袋。 “你来了!只有你一个人?” 我环视了四周,同时将素描本翻回没画完的观星塔,“对,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 他这才从墙后走出来,双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我向下扫了一眼——永琏小腿后方冒出一截过长的树枝,甚至已经抵在青石板地面上。 “弥乌那英雄格林芬迪尔遗失的长枪?” 永琏的笑中多了几分得意,“猜错了,比那个还要厉害——快看!” 他抽出了藏在身后的秘宝。那是一根相当笔直的灰色树枝,永琏手握的一方还有一组互相对称的杈。永琏双手将它高高地举过头顶。 “萨摩斯圣剑——哈!” 他将“剑”重重地劈下。 “‘我将呵退潮汐!’喝——” 他向前探身,抬起手臂吃力转动“剑”。 “‘波涛亦受我驱执!’喝——” 再度落“剑”时,过长的“剑刃”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地面,他抬“剑”朝前方一指。 “‘西之岛的圣火已经燃起,埃诺伊人将经此道回归’——哇!” 他正准备做出舞台上某个最具标志性的挥舞动作,可圆弧还没来得及划出半周,树枝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旋转着击中回廊木柱,再沉闷地坠下,滚到我的脚边。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我手滑了!”永琏顿时涨红了脸,“我之前成功过好几次的……” “抱歉,我不是嘲笑你。”我赶忙捡起那根树枝,“是《埃诺伊驱魔记》中的主角对吧?可惜这把剑太长了。”我走到他面前把树枝还给他,“另外,转剑的时候不要弯折手臂,用手腕发力试试,这样能轻松些。” 永琏没有接过树枝,他撇着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傻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提供个建议——或者说经验。” “那该怎么做?” “比如像这样……” 说着我走向右方的空地。 永琏当真找了一把好剑。那根树枝有着惊人的平衡度,拿在手中相当趁手,我随意比划了一招,回头见永琏吃惊地瞪着我。 “原来你真的会剑术?” 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我的名字不是朱祐辉亦不是阿尔卡斯时,我曾日夜钻研过剑术并以剑士自居。那段记忆与此时此刻相距无比遥远,但只要握住剑,便能如本能反应般悉数回忆起那套剑法——可我该如何对永琏说明?“是的,前世的我曾在白迦大陆闯荡漂泊,还开创过一套独特的剑法”?未免太可笑了。 “嗯……我会几招。”片刻后,我惴惴不安地回道。 “我要学,你教教我!” 我没想到他会当机立断地提出这一要求。永琏见我迟疑,似乎以为我不愿意。 “我会认真学的,我保证!要让我大清早起来站桩,或者去瀑布下静坐三天三夜都行!” “虽说用不着苦修的办法,但这剑术的确不太好学啊……要不你长大些再说?” “你说的话怎么和老爸一样呢,我让他教我怎么建结界他也这么告诉我的。”永琏皱起眉不太开心地说,朝我靠进了些,“你先教教我嘛,要是嫌我太笨学不会,以后不再教我不就行了!”永琏抱着我的手臂恳求着,“我真的很想学,求求你了,祐、祐辉哥哥……”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如此,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好好好,我教你。” 不快与苦恼转眼便消失了,永琏满脸欢喜:“那现在就开始吧!” “这把剑太长了,练习的话最好换根短些的。”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永琏抛开我的手,向别院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捧回来好几根笔直且长短合适的树枝。 这天下午我便教了最基础的步法。我本以为永琏只是希望我参加一局孩童间的游戏,却没想到他学得这么认真且迅速。眼见着树枝尽皆折断,雪渐渐下大,灰黑的彤云将天空掩得密不透风,我们才回到回廊下休息。哪怕一刻不停地练习了那么久,永琏反倒比练习开始前还要精力充沛。 永琏挥舞着手臂,在我面前蹦来跳去,显然还在熟悉步法,旋身站定后,他扭过头问我,“我应该还挺适合学剑的,对吧!” “是啊,你完成得很好。” “你那几招教完没?还有多少?” “再教几年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他咧嘴笑着,又绕着我来来回回地蹦来跳去,“那我可得学快点,嘿——” “练了那么久,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阵吧。” 我起身把永琏拉回火炉边的竹椅,他倒没有拒绝反抗。将他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后,我把他脱下的外套递给他,再给他倒了杯茶。陶壶一直放在火炉上煨着,现在仍然冒着热汽。 “回家后你放松下自己的手臂,否则明早起床可能会觉得胳膊酸抬不起来。”我或许有些多嘴地补充道。 “哦。”永琏吹着杯中的茶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星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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