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说要来便一定会来。” “但愿他能早点儿,要是太晚了父亲怕不是又要念叨——诶,说来永琏是不是没见过三哥?” “见过一次,六年前的国庆假期。”朱祐辉说,“那天三哥很快就走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当时三哥和父亲为退学的事大吵了一架——” 朱悠月匆匆闭上嘴,永琏却愣愣的。 “我怎么没印象?” “那天你和我在院子里抓锹甲虫。” “你记得可真够清楚的啊。” “我记忆一向很好,你难道才知道吗?” 永琏无来由地生出几分恼火,并非是一旁的朱悠月正努力憋笑的缘故。 屋檐外的天空和树影暗成浓厚的一片,敲门声结束了这段轻松的说笑。一名仆人走进后院,他朝三人鞠了一躬,带来朱议长要找朱祐辉的消息。 “你先去吧,我带永琏去会客厅。”朱悠月起身道。 朱祐辉点头,转身便快步离开了,朱悠月叫住传话的仆人,吩咐其看好灶上的汤。收拾完一切后,她带永琏离开了后院。厨房没之前那么繁忙了,佣人少了许多,厨师们都在准备甜点。 “永琏,你是不是有点生气?”朱悠月陡然一问。 “啊?我气什么?” “当然是气我们家这么多糟心事,祐辉还强拉着你来呀。”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永琏看着走廊前方说,“虽然那些人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但只要他邀请我肯定会来。” 朱悠月诧异地看着永琏,蓦地笑出了声,“你们的关系还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上次你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俩闹矛盾了呢。” “我能和他闹什么矛盾……” “这可说不准,毕竟祐辉性子冷,不好亲近嘛。要是有矛盾,肯定是他莫名其妙不搭理你了。” 先前是听过类似的说法,永琏却没想到就连朱祐辉的家人也是同样的主张,更别提还是朱悠月亲口所说。小时候朱悠月还在术师学院上学时,经常带着两人出门玩,三人明明要好,可永琏实在是想不起来朱祐辉什么时候性格淡漠到难以接近了。 没时间追问,两人已经快走到了会客厅。门内人声鼎沸,朱诗音正站在门口刚指引一名戴着华丽蕾丝帽的妇人进门。看到朱悠月,她慌忙走来将其按住。 “诶,你怎么还没去换衣服?” “我这身衣服不是挺好的吗?”说着朱悠月拍拍外套袖口蹭上的灰,“大不了直接把外面这件脱了。” “你就这么进去吉月的客人指不定怎么取笑你呢。” “爱怎么取笑就怎么取笑,我就算戴着冠冕拿着权杖驾着马车进去她们都看不顺眼。” 永琏别过脸去以防被朱诗音注意到自己在偷笑,朱家的长女疲惫地摇摇头,“这些都是次要的,父亲向来好面子,更别说是今晚这场合,难不成散席后你还想被父亲教训二三十分钟?到时候我可不会再来帮你说话了。” “我——这——” “赶紧回房间换衣服吧。” 朱悠月不服气地甩着手朝楼梯间走去。 “唉,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凡有祐辉一半懂事呢。”朱诗音自言自语着将永琏带进会客厅。 酒红色的厚缎窗帘已经垂下,华贵的枝形吊灯被完全点亮,厅中每人都身着光鲜精致的正装,却无一不是陌生的面孔。为给客人留出了自由取餐的宽敞空间,铺有烫金花纹桌布的餐桌全部摆放在靠窗一侧,另一侧的自助餐台上放满了多样精心烹饪的食点,与室内所有考究的陈设共同融入通明的金光中。 “你就坐那个位置,和我们坐一起。”朱诗音指向大厅中侧一张紧邻陶瓷花瓶的空桌,“先去吧,没关系,父亲和祐辉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老实说永琏并不想进去。厅内的客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立,或说或笑,粗略一瞧算得上其乐融融,但稍加观察便会发现事实并不简单——居中的空桌是一道分水岭。左侧的客人围在酒柜附近,他们说话声音不大,服装样式要简约些但面料更显质感。那几位端坐的妇人面色和气,举杯时却锐利地扫视起聚在右侧壁炉前的人群。那里时不时就传来笑声与呼喊,色彩鲜艳的礼服凑在一起自然而然会更加扎眼。 永琏脱下外套,递给仆人,随后慢慢走向那张空桌。他走得很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他只穿了身普通的衬衫和毛背心,但或许是太过寻常无奇,所以才没人盯着他不放。 很快,他在自助餐台前看到了先前与朱知浩说话的老大爷。后者身旁站着位矮胖的老太太,棕黄色的头发,耷拉着嘴,活像一只狮子狗。永琏无意听他俩的对话,可老太太的抱怨声实在太大。 “照这么说,他们是不乐意帮忙咯?”她粗声粗气地问。 “二侄子说了啊,改天去郊外的草药园给建志找份工作。”老大爷厌烦地回。 老太太干瘪地笑了两声,听上去像是在咳痰,“他的意思是咱们建志只适合看门护院?把谁当狗使唤呢!” “人家说了,进公司的要求高——” “那当然啦,如今你这三弟是璃光的大老板了!谁不知道他们马上就和加梅里亚那个什么天纬能源开发公司做生意,你这三弟的客户都是响当当的名流啊,不是卖凝晶石的大商人,就是市议会的大人,哪里有时间管我们的死活!” “小声点,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老太太骂骂咧咧走向壁炉前的沙发,该处坐着几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老太太走过去才说两句话不到,那些妇女便立即疾言厉色起来,似是在一同声讨什么。永琏心里生出一阵嫌恶,他收回目光,一转身差点撞上了人。 “非常抱歉!”永琏实在太紧张了,还未完全站稳便匆匆欠身道,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面前是位穿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妆容精致,一脸漠然。她抚着胸口,显然也被永琏吓了一跳。 “不碍事。”她冰冷地打量着永琏的模样,“你看着面生,是哪家的孩子?” 永琏猜测她是吉月氏的客人,不免犹豫了两秒才回:“我是朱祐辉的朋友,璃光本地人。” 妇人这才咧嘴笑道:“原来是祐辉的朋友啊,我还以为你也是瑶津来的呢。毕竟朱先生的亲戚家家户户都人丁兴旺,我可记不清他们的名字面貌。你应该见过他们了吧?” “只是见过了……” “似乎没请富勒夫人来。”妇人张望起大厅右侧的人群,“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几位如她那般风趣的人物,反正瑶津的人基本都到了,怎么不顺便叫上她呢,不过是多一张椅子的事。当年富勒夫人喝醉酒了,离开时在大门口撒泼打滚哭哭啼啼,别提多好笑了。” “还、还有这回事啊……”永琏勉强地陪笑道。 妇人转过头又看了看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到场了吗?” 直接公开父亲的身份显然是不理智的,可是永琏正被妇人死死盯住,一时想不出开脱的由头,“我——” “夕村夫人。” 恍然间,朱祐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一手搭着永琏的右肩,面向妇人谦谦笑着,“还没来得及向您介绍我的朋友,实在疏忽。” 妇人的笑容更加热烈了些,倒显得有几分虚假,“哪里呀,都说了直接叫我姨妈就好,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讲礼貌。”朱祐辉只是继续笑,没打断她,“差点忘了,你还没见过我女儿吧。来,莉雨——莉雨!” 在她的招呼下,一个麦色头发的少女走来,永琏认出是朱诗音接待过的那位姨外祖母的孙女。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朱隆诚姨夫的小儿子。”妇人对她的女儿讲道。后者乖巧地点头,随后看向朱祐辉先是一愣,再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妇女再问朱祐辉,“你应该是1970年出生的?” “是1969年。”朱祐辉平静地回。 妇人有些欣喜,“哎呀,这不就只比莉雨大两岁吗!”她转向自己的女儿,“你这孩子快叫人呀。” 行礼之后少女便双眼不眨地望着朱祐辉,母亲突然提醒脸颊顿时浮上两抹微红,她轻声细语道:“祐辉哥哥好。” 仿佛喉咙突然被一块硬物卡住了似的,永琏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提前离开——反正他们的对话没再涉及自己。他扭过头用尽全力瞪着自助餐桌上的吃食,却没法不去听身旁的对话。 “你好。”他听见朱祐辉这么回。 妇人紧接着说,“祐辉是读的中央凝能学院吧?” “是,劳您记挂。” “果然争气呀,去年还是什么时候听说你留级我还有些担心,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不可规避的意外才让你一时乱了心智吧。对了,你念的什么专业?” “古代历史。” “历史呀,好好好。莉雨,你今年不就是要毕业了吗,一会儿要是有时间请教请教祐辉,他们家的图书室里有许多藏书呢,况且你不是对历史很有兴趣吗?” “妈妈你别再说了……”少女小声劝道。 “噢,祐辉出生时是带着吉兆的,当时脖子上戴了个白玉环,我跟你提到过吗,莉雨?那玉环好像还挺精致,刚好能戴在脖子上呢。是不是很稀奇?” “真不巧,夕村夫人,项环我没带在身上,恐怕没法拿给您看了。” “嗯……也不妨事,但这种有寓意的东西还是时时带在身上比较好。” “我们快回去吧,妈妈,外祖母还在等我们……” 在少女的催促下那妇人总算是离开了。永琏扭过脸,发现朱祐辉正仔细地盯着自己。 “还好吗?” “怎么不好了,又没人会生吞活剥了我。” “夕村夫人说话向来绵里藏针,我以为她是来刁难你的。” “你来得确实及时,否则我真就傻里傻气地跟她作自我介绍了。”永琏瞥了朱祐辉一眼,“话说你倒是很受欢迎啊。” “此话怎讲?” “你没看见她刚才的反应吗?” 朱祐辉颇感意外,“你没看出来刚才那些都是恭维奉承吗?” “我说的不是那个夫人,是你那个表妹,她看你的眼神倒是挺真挚的。” 朱祐辉稍稍愣了愣,转而笑道:“你不也经常盯着我吗?” “谁盯着你看了——我可没像她那样!” 大厅仿佛骤然闷热。永琏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目光“观察”或“端详”朱祐辉的。如果在旁人看来,自己与那少女是如出一辙的沉醉痴迷呢? 好在朱祐辉主动岔开了话题,“去见下我父亲吧,他想同你道谢。” 朱隆诚正在永琏本该去的那张餐桌旁,和朱祐辉走过去时他刚与一位戴金丝单片眼镜的中年人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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