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永琏握紧双手回道,“很久以前我爸就告诉了我你们朱家总来拜访的原由。我爸没有强迫我答应或者拒绝,他说要不要和祐辉做朋友随我自己心意。” “所以你是自愿的咯?” “不然呢。” “在你眼里,我五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永琏还没回答,朱章裕便飞快地打断了他,“不必回我,我对你的答案没太多兴趣,因为我大概能猜到。我想说的是——我这五弟可不是个纯粹的人。”看到永琏略带恼火的目光,朱章裕似乎相当满意,“你好好回想一下,星间永琏,祐辉和你相处的时候是怎样的态度?应该总是一副悠闲自在、宠辱不惊的模样吧?你比他小,我想他会很关照你,兴许总会满足你的要求。他在你面前发过脾气吗?指责过你、怒斥过你吗?应该没有吧。当然了,如果真是关系要好倒也没什么,但你就没觉得他这数年如一日的波澜不惊的态度有些反常?” “我没觉得。” “看来你当真信赖我五弟啊,难怪说自己有六七分的把握。换做是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连五分都不到。” “我只是认为他对我说的一些话没有对你说过。你要是觉得你五弟待人的态度有问题,那就把这些话再当面给他讲一遍。” “我是在提醒你,星间永琏。祐辉的聪明可不仅仅体现在学业成绩上,还有处事待人上,他很清楚怎么说话能让人信服、愉快甚至意惹情牵。但你若去探知他内心的想法,他便会立即将自己捂得密不透风。这就很可怕了。如果有个聪明人在你面前总是笑容满面、无悲无忧、百依百顺,提到自身之事却含糊其辞、敷衍搪塞,要么是他自身已经被关进了虚假的皮囊中,要么就是他生来冷心冷情、从未将周遭一切放在心上罢了。” 如果永琏在稍微晃一下神,恐怕就要彻底陷进朱章裕的陷阱里了,他迅速让自己的意识从摆脱忆与怀疑的潮涌。 永琏愤愤不平地瞪着眼前人,“朱章裕先生,你应该只是在试探我吧。即便只是试探,我也认为你身为他的兄长不该说这种话。” 片刻后,对方放下空酒杯轻笑几声。 “难怪我五弟总是提起你。”朱章裕站起身,对永琏身后说,“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啊,祐辉。” 朱祐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永琏身后。他对这声略显唐突的感慨有些诧异,但很快点头应道:“于我而言这并不是个意外消息啊,三哥。” “我出去透透气,这屋子里的味道真熏人。” 朱章裕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朱祐辉将盛着食物的餐盘放到永琏面前,随后在后者身旁坐下,永琏这才回过神。 “我又不是走不动道。”他近乎抱怨着说。 “朱家几位最能说会道的伯母婶婶正在餐台前聊得兴起,还是别过去为好。”朱祐辉把餐叉递给他,“这个羊肉做得很不错。” 永琏不情不愿地接过叉子,“你怎么不吃?” “出门接你前我就吃过了。父亲说宴会上得应酬许多人,让我们提前垫垫肚子。”朱祐辉一手垫着桌面,“你想喝什么吗?” “不用,刚才我只是听你三哥说话。”永琏尝了口盘中的焖羊肉块——好吧,味道的确还不赖,“他分享了许多人生经验。” “我三哥竟然变得爱说教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只是说说话而已。再说我是你邀请来的,他为难我不就是为难你吗?” “我在一旁看着他仿佛像在审问你。”朱祐辉稍作停顿,“我三哥说起话来可能是有些刺耳,但他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啊,否则他也不会给我讲你们父母的往事了。” “他还讲了这个?倒真是难得。”朱祐辉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同朱章裕描述我的——永琏很想问,又不禁担心起朱祐辉的回答。或许此时更该思考吃完东西做什么,亦或者自己该什么时候回家。就在永琏犹豫不决时,一个细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个——很抱歉,打扰了。” 原来是之前那个叫莉雨的少女。她独自一人来到桌旁,双肩微耸着,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左右食指绞在一起。她面朝朱祐辉,只是偶尔小心翼翼地瞄他两眼,不敢将眼神彻底落在他身上,连外耳廓都蹭上了一圈绯红。当朱祐辉询问地抬头看她时,她四肢更是僵直得纹丝不动。 “对、对不起,我……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祐辉哥哥?” 朱祐辉沉默几秒才道:“你先说吧。” 少女舒了口气,攥紧自己的裙摆,“其实……我对古代历史很感兴趣,尤其是乌斯威克帝国兴亡史。妈妈说您家的图书室收纳着多领域的藏书,所、所以我想……要是祐辉哥哥您有空的话,能挑一本借给我吗?” 朱祐辉没回话,转头无言地看向永琏。 一种锋利且滚烫的冲动催促着永琏,同时又有一道冷冽地声音不断提醒着他直接拒绝最合适。永琏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它们本来烹制得爽滑细嫩却突然变得粗糙到硌喉咙。 “你就去呗。”他尽力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埋头将盘中的东西机械地送进嘴里。 朱祐辉垂下眼沉思片刻,随即起身,“我知道了,请跟我来。” 显然,他是对那位少女说的。永琏没有留意朱祐辉的神色,回完话后他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盘中。永琏等待着朱祐辉从身旁离开,后者却多此一举又漫不经心地抬手,短暂地轻抚过永琏的头发,就像是特意为其整理后脑勺处那缕不服帖的翘发似的,直到手指触到后颈才作别。当永琏转过头,朱祐辉已经带着少女走出了会客厅门口。 “哟,现在又来哥哥长妹妹短的了。”熟悉的声音在阴阳怪气着。 “悠月姐是在一边看好戏呢。” 朱悠月已经换上了一身简洁的黑色礼裙,头发已梳理整齐,她一手端着鸡尾酒,嘴里还嚼着樱桃。听到永琏的玩笑连忙解释道:“我哪里是去看戏了呀,刚把药膳给我那姨外祖母送去了。听夕村夫人评头品足了好一阵,她尝都没尝就说我药材处理得不够仔细,我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懂起了药材医术——话说回来,你刚才该拦着呀,永琏!” “可我也没理由拦啊。” “谁说的,你是祐辉的客人,他留下来陪你是应当的嘛。”朱悠月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回得来了,夜深人静的无人图书室,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那姑娘的小心思……” 如此说来,永琏当真做了个错误决定。 “唉,我肚子真是饿得不行——”她朝餐台看去,“她们还没聊完啊……算了,我还是直接去厨房吧。永琏你稍微坐会儿哦,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是否是又想起了朱章裕那些话的缘故,永琏说不清究竟是气恼还是焦躁,他将餐叉狠狠地戳进盘中的土豆。一想到那姑娘面对朱祐辉使用的是“那个称呼”,他真想直接追上去,反正又不是不知道图书室的位置。 耳边的声音聒噪又清晰,永琏恍然听出背后的那张餐桌旁做了一群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 “瞧瞧你们那个吃相,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有这么好吃?”那声音刚硬响亮,仿佛巴不得能让周围十八方的所有人都听见,“还把盘子盛满了拿回来,丢人现眼……” 有人砸着嘴回他,“这个什么蟹我们确实没吃过啊。听说还是从远东进口来的,来来来,明哥你也尝尝——” “尝什么尝。”那个被称作“明哥”的人似乎推开了对方,因为永琏听到餐盘的翻倒声和小声的哀叹,“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家伙才当那玩意儿是山珍海味。这都是朱隆诚随便买来应付我们的,你们看吉月家的吃吗?他们碰都不碰!” “但……应该还是得费些开销吧?” “能费多少?我爷爷说了,朱隆诚家马上就要发大财了,这些对人家而言不过是小数目。赶紧把盘里的东西吃了,吃完跟我出去走走,呆在这闷得不行的地方无聊死了。” “出去啊……去哪儿啊……他们家好像就一个藏书室稍微有点看头?” “藏书室有什么看头,你也书读傻了么。明哥,我看吉月家有两个姑娘长得倒行,你要不去认识一下?刚才我还见朱祐辉跟一个出去了。” “明哥”似乎起了丝兴致,“朱祐辉?” “是啊,兴许是跟那妹子去藏书室了。” “你当真瞧见了?” “那是,不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 “明哥”大笑起来,“我就知道!走走走,咱们上藏书室看好戏去!” “这……不太好吧,明哥。我们又不是没有去堵过朱祐辉,前年不就——” 椅子被骤然拉开的摩擦声划过,紧接着就是一道惨叫。 “你瞧瞧你那窝囊样子!上次受的气是不是不想还了——是不是?!”他的咆哮声仿若惊雷,“你要是害怕,就别在这里坐着吃了,带上你的碗,到外面蹲着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还废什么话?朱祐辉比我都还小两三个月,你真把他当表叔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你干脆就站门口去对他说声‘表叔好’,看他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好侄子。” 几道短促的调笑,那人冷哼一声接着说:“也就只有没见过世面的才瞧得上朱祐辉那张脸了,咱们瑶津乌羽玉大街上多的是跟他长得差不多的人。” “哟,明哥连乌羽玉大街都去过呐。” “有什么值得稀罕的。朱祐辉要是去了乌羽玉大街,多半只能被丑得要死的老肥婆看上,噢正好他家是卖药的,说不定有那种派得上用的药——” 乌鸦叫唤似的笑声很快便戛然而止。 说话者的屁股没有稳当地落在他先前坐的椅子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倒在永琏身侧的地上满眼错愕,手握的高脚杯也一并翻倒,没喝完的果汁泼脏他的上衣外套。至于他的兄弟朋友们更是无不诧异,却愣愣的不敢多说一句。 见此情形,永琏向躺在地上的那人伸出手,作出惊讶语气:“哟,没事吧?聊得再开心,落座前也得确认下屁股有没有对准椅子嘛。” 对方粗暴地打开永琏的手,“你谁啊?” 永琏收回手,也不打算和他假笑了,“我是朱祐辉的朋友。” “噢——原来是‘朱祐辉的朋友’啊。”对方勾勾嘴角,自行起身,将酒杯往餐桌上随手一放,脱下上衣外套扔给身后一个少年,再提过自己的椅子摆在永琏面前,翘起二郎腿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留着很短的头发,脑袋顶的几簇更是叛逆地竖直着。比永琏要稍稍高些,也更壮实,眼型狭长,瞳仁却小,眉峰锐利。衬衫最上端的两枚衣扣敞开着,露出脖子上的一道崂水语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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