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也没有。 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听过太多心疼和漂亮话,既然知道不会兑现,就要尽早地学会把它们当耳旁风。 于是他东张西望,往身侧定睛一看,却发现眠哥攥着手低下头,脸颊红红的,肉眼可见的尴尬紧张。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才是不同的。 颖姐,眠哥,君阳,都是无可救药的悲剧性角色。 命运从不善待他们,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可即使这样,他们却依然选择要当一个好孩子。 简直可笑。 最可笑的是,君阳去世,颖姐出嫁,眠哥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开除后,一群好孩子里,只有他——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徐徇义——还穿着校服在这里人模狗样地上学。 为什么是他? 供孩子上学是奶奶身为一个教师的执念,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二人都不能一起辍学。 可凭什么是他呢? 他的成绩不及徐经眠,乖巧不及徐经眠,对蒙在大学身上那层名为美好未来的迷障也早早地选择不再相信。 他只是晚了一步,待回过神来,徐经眠已经被学校以“偷盗班费”为由开除,徒留下一件好学生的外衣,强迫徐徇义接力扮演。 蛮横又固执,不过是大他两岁,就自以为是地要当好哥哥。 真是个蠢货。 “去年,他应该是去年秋天来的廊下,第一次我不知道,但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去年九月,奶奶第一次被下病危通知。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注意到他了。他刚来的时候很害怕,太明显了,男人走过去他就躲,眼神也不敢对上一个。明明是出来卖的,却跟个兔子似的缩着。他那样,谁也不肯给他个好价钱。” 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呢? 他可以赚钱啊。 老城区赚钱的路子不要太多,徐经眠做不到的事,他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做到。 “他运气挺好。来的少,没碰上专门玩男人的那几个,名字也没传他们耳朵里。有次他来,隔天,那几个人就来了,没碰上合心意的,闹得动静很大。当时我就想,要是早一天来,兴许就捞着好货了。” “你别这么瞪着我,他自己的命,我管不了他死活。” “不过啊,我有天心情好,想着多管闲事一下,劝他以后别来了。小弟弟,廊下这么多人,可是只有我主动跟他搭过话。” “他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我缺两千’。好不好笑?会去廊下的人哪个不缺钱,真是傻子才说的话。” “三月份前后的事吧。再之后,我就没怎么注意过他了。这两个月都没见过他,你要是想找他,得去别地儿打听” 三月份,缺两千。 徐徇义已经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奶奶久病不愈,积蓄用完后是借款,然后窟窿越来越大,他们没有一刻不缺钱,没有一刻能安心。 他知道徐经眠的钱藏着秘密,但他没工夫去细想。上课,逃学,当游戏代练,给黄毛当打手……他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里腾不出任何的空去追踪徐经眠的动态。只能在见到他的那几分钟里确认—— 还好,他的哥哥平安健康就好。 可谁能想到秘密背后的真相会是这样? 徐经眠那样的人,究竟得没办法到什么地步,又是抱着怎么的心理,才能叫自己的腿心甘情愿地迈向廊下? 他太痛了,痛到忍不住想,或许徐经眠其实恨他。 对,恨之入骨,所以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他。他们太了解彼此,徐经眠能轻易瞒天过海,作壁上观,静候徐徇义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如今徐经眠如愿以偿了,他能不能去找他,跪下来,求他拍拍屁股走人,把这堆烂摊子扔给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如果可以的话…… “徐徇义!”班主任恼了,“你有没有在听?” 很明显,徐徇义双拳紧握,双目赤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早知道会这样。 班主任深深地叹一口气。 “算了,你自己记着注意点。你哥哥今天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让他来接你了,等他到了你就跟他回去,晚自习就不用上了。” 像被接通电源开关,徐徇义猛然抬头:“别让他来。” 班主任:“你哥哥他很担心……” “别让他来,我不会再惹事,你别再联系他,”向来只会像个木头一样垂着头听讲的徐徇义,头一次在办公室抬高音量,“他很忙,我不用他管我。” 他的声音甚至能听出哀求:“老师,我哥也才十九岁而已,他能管到我什么?你别去麻烦他。”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班主任眉头深深皱起,看向办公室窗外。 “他已经到了。” 徐徇义脑海空白一片,僵直着脖颈转身,恰在此时,徐经眠推门而入。 哥哥…… 徐经眠身上是水洗到褪色的衣服,每一件他都无比熟悉。但今天它们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陌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空气揉碎,散逸开去,留下那么瘦弱的徐经眠一个人,孤立无援。 “太好了,你在学校。” 徐经眠满眼欣悦地笑着,走过来。 “我找了你好久,不过没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说吧,小义。” - 刚到晚饭时间,校园里人不算多,徐徇义挑了条人少的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路上,只有徐经眠在絮絮地说着话,徐徇义安静到诡异。 “我今天早上去看奶奶了,医生说现在身体状况太差,不考虑手术,但奶奶的身体有在好转,说不定过几个月就可以了。” “家里那桶牛奶过期了,我扔掉后买了新的,一模一样的,你每天回家记得喝,不回家的话,记得送给邻居。” “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睡觉在哪里?野哥说你没联系过他,我实在想不到你还可以去哪儿。当然,你交了别的朋友不用介绍给我认识。我早就说过你可以和班里人搞好关系。” “哦,还有……” “够了!” 猝不及防地,徐徇义停下脚步。 徐经眠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停下来摸一下鼻子:“我话太多了吗?” “眠哥,奶你自己喝吧,这几天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 徐徇义:“……” “我告诉你,你会找过来吧。” “我……可以不找你。” “我这几天有事,不方便见你。” 徐经眠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寻过去和徐徇义对视:“你在生气?” “没有。” “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没有……”声音越来越低,徐徇义意识到自己撒不出谎,因为他根本无法直视徐经眠的脸。 他喉头哽住,背过身说:“眠哥,给我几天时间,好吗?你就当我青春期……” “是吗?” 徐经眠扯扯嘴角,退开几步,和徐徇义拉开足足有一米多远:“很晚熟呢,小义。” “嗯……” “那我先走了,等你想看见我,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待徐经眠走远,徐徇义的体温仿佛才回到身上。他动了动脚,一点点唤醒对身体的支配权,等到全身都可以运动了,他慢慢往校门外走去。 不想上课,不能上课,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停止心里某个地方继续坍塌。 虽然徐经眠承诺了给他时间,但几天后肯定又开始担心。他得尽快整理好自己。 能去哪里?能做什么? “喂,不上课吗?” 那人又“喂”了好几声,徐徇义终于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他迟滞地转头,瞧见一个单马尾大眼睛的女孩子,面带怒容地看着自己。 “你谁?” 连开场白都一模一样,郑汀无语地翻个白眼。 “大哥,我们今天早上见过。” “哦。”他想起来了。 郑芸的妹妹。 他记得这双圆溜溜的杏眼。 “不止,我们还是一个班的,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女生踏着重重的步子到她面前,“徐徇义,我叫郑汀。” 徐徇义记不住她叫什么,也不关心。 “我不上晚课,再见。” “那是你哥吧。”话音落下,徐徇义的脚步成功被阻拦。 徐徇义的家庭状况学校里没人不知道。虽然不了解个中内情,但一个孤儿去嫖娼,还刚好找到了她的姐姐,郑汀实在接受不了。 “我很少多管闲事,也不想对你这种人自报家门,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比你这种烂人显得更有礼貌一点,省的别人以为我们是朋友。” “但是徐徇义,你哥哥辍学打工的钱,不是给你拿去嫖娼的。” 徐徇义哈笑一声,低下头看郑汀正义凛然的眼睛:“你姐卖淫赚的钱,难道是用来供你对我说教的?” 郑汀眼周蓦地红了,声音发抖,但脚下分毫不退:“果然,你比我想的还要无可救药一点。” “那就少管闲事,识相点,滚开。” ---- 郑汀:喂,不上课吗? 徐徇义:首先,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第18章 寂寞寂寞就好 “真是,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好歹发个消息呀。” 喃喃自语结束,徐经眠合上手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叹一口气。 三天了,徐徇义完全没有联系过他。徐经眠好几次想给他班主任打电话,或者问问洪野有没有见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徐经眠依然很忙,不打工的时候要去医院看护。可每次回到家,屋子里和出门前别无二致的光景,总叫他感到怅然若失。 他浑浑噩噩的,总觉得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实心木板塌陷坠落,取而代之的填充物简陋又空疏,凑近一看,方认出,那大概是名为寂寞的东西。 两天之后又三天,徐徇义整整五天没回家。 这何止是离家出走,简直是六亲不认! 辗转反侧中,徐经眠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男孩子进入青春期都会这么绝情吗?他当初有这样过吗? 不记得。 见证人一个也不在,没人来解答他的困惑。 好在今天有一个好消息。 下午钱助打来电话,说明天姜悦找他有事,他大概可能应该也许,要陪姜悦去参加一个派对。 这消息无疑十分惊人,至少对徐经眠来说如此。他理解的情人的职责可不包含在重要场合抛头露面。姜悦更应该明白,这种事,他以前的情人能做到,不代表徐经眠可以。 若是以前,徐经眠肯定要推辞无数次,直到钱助被说得烦了,用苦肉计拜托他,或者直接搬出姜悦来压他,他才会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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