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往后多年,段逐弦身无所依地慢慢长大,态度虽然称不上唯唯诺诺,但也还算安分守己,年少时不争不抢,任由各方瓜分他的利益,哪怕后来异军突起,得到老爷子赏识,甚至逐渐在华延掌权,也并未对他们采取任何报复措施。 因此他们集体认定,段逐弦应该不太清楚上一辈的恩怨纠葛,甚至在他们二十年如一日地思想灌输下,把生母当成了耻辱。 段松低呵一声:“小江!” 江杳没理他,锋利的视线缓缓扫视着众人。 坐在段逐弦身边的三堂叔见状,连忙压低声音:“逐弦,管好你的人,叫他不要散播子虚乌有的言论。” 他说完,立马盯紧段逐弦的反应,但段逐弦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没事,闲聊而已,正好我也想听听。” 这番淡定到诡异的态度让三堂叔心悸不已,他嘴唇有些发紫,甚至开始怀疑段逐弦会不会早就听过这些事。 他正想再说什么,被江杳打断:“看堂叔这么急着否认,肯定是想起当年,自己把媒体喊过去见证捉奸,打算借助舆论的力量坐实出轨的事。” 三堂叔猛地瞪大眼睛,喘气频率快了不少。 江杳朝他的方向略微倾身,摆出一副好奇的姿态:“您曾经也追过她吧?只恨自己当时已经娶了老婆,又一事无成,只会跟在几个堂哥后面跪舔,她根本看不上一个废物。得不到就毁掉,可真有你的。” “你——”三堂叔用力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江杳瞥了眼他身边涨红脸呆坐着的女人:“别愣着了,给他喂点药吧。” 他老婆如梦方醒,赶快掏出速效救心丸。 掩盖了二十几年的疮疤毫无预兆地被狠狠揭开,腐臭的脓水瞬间流进每一颗怀着鬼胎的心里,熏得他们坐立难安。 自打二十七年前虚构了这桩往事,他们便时常会在茶余饭后提起,重复的次数多到连他们自己都快觉得,那女人插足又出轨的事情是真的。 段松风光了小半天的脸色此时正青白交加,他尴尬地冲大家摆手:“小孩子不懂事。” 转而又看向江杳,怒斥:“小江,你怎么跟长辈说话?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谣言吗?”江杳双臂抱胸,往椅背上靠,“被您这么一提醒,我又想起一件事,在策划出轨丑闻之前,是谁把秦女士反诬陷成小三,逼得她差点流产来着?” 段松没想过自己招来的儿婿能如此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瞬间竟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与何璐对视一眼,四粒眼珠子像是被视线串到一起,转来碰去,难舍难分。 桌上年纪最长的男人脸黑成锅底,用拐杖狠狠点地:“一个在菱北没名没姓的小辈,少在段家搬弄是非!” 坐在远处的女人嘟囔:“我当初就说了,逐弦这婚结得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小地方来的,确实没教养。” 段逐弦全程淡定的表情忽然动了动,正要说话,被江杳一把按住。 江杳看向方才说话的女人,勾起唇角笑了笑:“四婶是吧?” 视线相撞,女人立刻紧张地缩回目光。 江杳点头:“您算是说对了,我这人的确比较粗俗,说不来场面话,喝完酒更是收不住脾气,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他边说喝了口酒,态度还挺真诚。 段松铁青的脸色顿时缓和了几分,心想这小子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太嚣张了,正摆出长辈的姿态想教训他几句,赶紧把场面稳住,却见江杳“铛”地弹了下酒杯,撩起眼皮。 “所以,我就继续有话直说了。”江杳散漫一笑,“请问和你们这群姓段的成为一家人,是什么很牛逼的事情吗?” “你们段家人既然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屑与底层为伍,为什么还要趴在阴沟里,用尽下三滥的手段害人?” 四堂叔一拍桌子站起身:“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江杳浑不在意地笑笑:“四堂叔,我这也有你的小故事,要听吗?” 四堂叔立刻闭上嘴,砰的坐了回去。 江杳看向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避让:“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婶婶,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说,不用怕提醒我什么,反正我也是随口发发酒疯而已,作不得真的。” 他语速始终不疾不徐,语气甚至堪称温和,说出的话却如同泼出去的滚油,在一张张老脸上煎得劈啪作响。 这群人早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可又没办法赶人,毕竟这里真正能做主的是老爷子,请江杳来吃年饭的也是老爷子,而老爷子此时并不在场。 他们做了一辈子名流精英,哪怕里子已经烂透,还要拼命顾及着脸面。平素结交的也都是些同类,只会互相恭维奉承,第一次被人当面打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江杳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吭声,便看了眼腕表,点头道:“时间不早,看来大家都累了,聊不动了,那等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喝酒吧,你们继续说,我继续洗耳恭听。” 说罢,他于死寂中懒洋洋站起身,朝座位上的段逐弦伸出手:“走了段逐弦,跟我回家。” 神态依旧嚣张,眼底却暴露出星星点点的温柔,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看到。 整桌人的视线一齐聚焦在段逐弦身上。 段逐弦说到底还是段家人,身体里流着段家的血。 何况段逐弦为人处世向来得体,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怎么会由着一个乡下来的联姻对象,把自家人踩在脚底侮辱,丢人现眼、肆意妄为? 这不是连他的脸面也不顾么? 两人短短三秒的视线纠缠,在旁人眼里仿佛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众目睽睽之下,段逐弦搁下把玩许久的茶杯,把手搭在了江杳手心。
第67章 “可以更爱你一点了吗?” 起身,拿衣服,甩开碍眼的人,穿过长长的走廊闯进漫天飞雪,在薄薄的雪地里留下四串匆促的脚印。 放缓脚步的刹那,江杳牵着段逐弦的手,突然叉腰笑了起来。 脸颊红若桃花,笑得前仰后合,神采飞扬,和刚才饭桌上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判若两人。 段逐弦静静地,一寸一寸地注视着江杳,直到那感染力十足的笑意顺着视线传到他的嘴角,他问:“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江杳停下放肆的笑,眨了眨眼:“莫名想起高二那年,我撺掇你逃课,还记得吗?” 段逐弦不假思索道:“记得。” 当时他们各自带队做学生义工,结识了一位开小卖部的独居残疾老人。活动结束后,江杳留了电话,叫老人家以后遇到困难就找他。 深冬某天,他接到老人求助,说是气象局发布紧急预警,夜间有冻雨降临,老人的棚屋支撑不住,需要把货物转移到仓库,但东西太多,他腿脚不便,一个人实在搬不完。 那会儿虽是寒假,但正逢学校补课,江杳想也没想就冲出教室,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给段逐弦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对方只回了个“嗯”。 他不抱希望地等了等,三分钟后,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校门口。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段逐弦充分发挥滴水不漏的办事作风,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给老师请好了假,顺带还帮他也请了一个,免了他的“检讨之苦”,但当时那种“带段逐弦逃课”的成就感,简直美妙绝伦。 “哦,我忘了你记性好,我的小事你都记得。”江杳狡黠一笑,冲段逐弦勾勾手,“过来点,跟你说个秘密。” 段逐弦略微垂首,刚把耳朵贴在江杳温热的唇边,那股刻意压低但藏不住得意的气息便迫不及待灌入耳孔:“其实,我是故意的,就那点东西,我一个人也能搬。” 段逐弦问:“那为什么还要叫我一起?” 除了和竞技相关的事情,江杳几乎不会主动对他发出邀约。 “当然是想看你违反校纪校规的样子啊。” 江杳笑嘻嘻地后退一步,扬起下巴,一脸理直气壮的挑衅。 “你飞太高了,又目中无人,我实在懒得仰头望,所以想把你从云端拽下来,拽我跟前,接接地气。” 段逐弦顿住,忽然轻笑出声:“谢谢你。” 江杳疑惑:“谢我做什么?” 段逐弦:“没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江杳刻意将他拽落,而是当他处在最彷徨的阶段,江杳毫不吝啬地张开双臂,稳住了他不安的人生。 江杳哼哼两声,懒得理某个话说一半的谜语人,回头看了眼被他一口气抛到百米之外的堂屋,那灯火辉煌的奢靡浮光融进了夜雾中,鬼气森森,令人不适。 收回视线,近在咫尺的地方,雪色浅淡,快要照不清人面。 但他能清晰感触到段逐弦在他身上反复纠缠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要和掌心的雪花一同融化。 冷风萦绕在口鼻周围,对视半晌,江杳呵出一大片白雾,原本亢奋的语调忽然缓和大半:“啧,我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欲逐渐冷静下来,江杳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正色道:“刚才在饭桌上,没给你造成困扰吧?” 虽然那群姓段的可恶至极,不配过个好年,但再怎么说,这也是段逐弦的家务事,他不确定自己有插手的资格。 段逐弦忽然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杳眼睛一亮:“什么啊?” 待江杳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段逐弦压低嗓音道:“从去汤池接你那天起,我就在等你护短,今晚终于等到了。” 江杳:? “艹,你不是说你没偷听我和人讲话吗?” 江杳耳尖蓦地一红。 段逐弦淡淡道:“我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捂耳朵,你的声音就飘出来了,斩钉截铁说要护着我,警告别人不许欺负我,所以不算偷听。” 江杳闻言,耳尖更红了,红得滴血。 逆毛摸的后果就是直到上车,段逐弦都没能得到江杳一个正眼。 背对段逐弦看向车窗外,江杳感觉有只手肆无忌惮摸上他的肩头,求和似的晃了晃。 他往后怼出手肘,把那只手赶走,继续皱眉看着窗外,不过片刻,那只手又摸了上来,他再怼…… 反复几次之后,那只骚扰他的手终于消停了。 万家团圆的除夕夜,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店铺也大都关张,平时流光溢彩的街景,此时只剩一片萧索寂寥,实在无趣。 江杳百无聊赖生着闷气,搁在腿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收到一条消息。 段逐弦:「杳杳,理我一下。」 江杳瞪着这极不要脸的六个字,胸口瞬间涌起异样,好像有什么正徐徐化开,根本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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