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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枯看向霍国征，见他看着霍国泰，脸上始终有笑，比对自己不知道温柔多少倍，更想哭。 霍国征不是他爸爸，他也不是霍国征的儿子。 陈汝才是他爸呢。 这世上除了陈汝，他谁都不要。 就算亲老子都不稀罕。 “我在这住不了。”事到如今，霍枯不拖延，直说道，“我爸pte做了手术，在医院躺着呢。护士长说这段时间查的严，不是亲属不让陪护，所以我来拿抚养权转让文件。拿完就走，你们不用忙活，我爸爸还等我回去。” 霍太太就是嘴上客气，听他这么说，看向霍国征：“你们聊，我带泰泰去逛街？” 霍国泰不去：“干嘛带我，我跟我爸在一起写字儿。” “嘶，”霍太太假意板下脸来，“你爸和你弟弟说话，你捣什么乱？” “也是我爸爸，干嘛不让我听？” 母子俩呛的霍枯心烦，手掌插兜里，一点点攥成拳头，没吭气。 霍国征以为他是想自己了，才过来看看。 没想到这儿子身上流的是自己的血，里里外外却是为了陈汝。 脸上笑没了，他沉声命令霍国泰：“跟你妈先出去。” 霍国泰不走，“不走，爸，我要您陪我写字儿！” “出去。”霍国征不舍得吼他，声音才重了几分，见儿子撇嘴皱眉，又软下语气，“行了，先跟你妈妈出去，爸爸待会再陪你练习。” 好说歹说，才把这二世祖给哄走。 书房门关上，霍国征来到案台前，看着儿子那一副烂字，叹气。 扯下宣纸，换上新的，他冲霍枯招手：“来。” 霍枯低头，走过去。 求人就要低声下气。陈汝教给他的道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用来对付亲生老子。 可走到这一步，他为了陈汝，不得不如此。
第47章 47“顶嘴” “拿笔。”霍国征把录像盘调到开头，指着最前头那一副字儿，“《颜勤礼碑》。颜公71岁撰下这幅作品，人虽已入古稀，仍入笔坚实，行文刚劲，雄浑阔骨自成一体。他是楷书第一人，毛笔大家，我最欣赏的一位书法开祖，我这辈子最大心愿，就是上战场打得一手好仗，下厅堂写的一手好字儿。可惜，泰泰不是练书法的料子，我是教不会他一星半点。” 白纸黑字，无非画鸦。 霍枯不想听他叙旧，更不想听他口口声声“泰泰”，“儿子”。 那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宁愿听街边流浪汉弹一曲走调的小提琴，也不想听霍国征扯皮这些霍家往事。 笔锋在墨水中左右吸满，他执笔沉气，下字如神。 霍国征几句话没说完，天道酬勤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风骨挺拔，鹤立磅礴。 横长平而竖有力，顿笔尤其漂亮，当真是有几分名将风范。 霍国征略惊讶，拿起那副字仔细端详：“你练过？” “一点。”霍枯把笔放回砚台，“我陈爸教过我，不过很少，大概五年级。他说你喜欢写字儿，如果我也有一手好字，你会很高兴。” “用得着他老陈说？”霍国征确实高兴，捧着小儿这幅字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实在不舍得撒手放回去，“好哇，写的真是好！跟我当年一个模子。” 霍枯看着霍国征，他是有高级军衔的人，这些年一直管着训练区的事，为人刚正端直。 骨头又硬又长，常年不软，这张脸比旁人多一些严肃，少一些慈气。 明明是他亲老子，霍枯近在咫尺，没半点想跟他亲近的欲望。 反而觉得奇怪。明明骨血相连，为何总觉得他陌生呢？ 好似在他心里，霍国征比不上陈汝一根脚指头。 “霍枯，你一直养在老陈手里头，爸爸很少去看你，是信任他，觉得他是个好兄弟，能替我养好儿子。”霍国征放下墨迹，嗓音沉厚，“但你不能一辈子不回家，明白？” 他话挑明，霍枯已经二十二岁，一定听得懂。 见儿子低头不语，霍国征继续说：“我一直认为和你妈妈的一夜情算是一个错误。我没想过给予她未来，我有家庭，有自己的儿子，在犯下一个错误后，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我老了，不能再弥补她，只好尽全力补偿你，让你过和泰泰一样的生活。” 这些话他不曾跟霍枯讲，是觉得他一直跟着陈汝，没有机会。 两人是过命交情。陈汝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他没理由水到渠成再把孩子抢过来，这太不道德。 可这一辈子只几厘米，铺开了不过寥寥几笔。 他此时不选择不仁不义，下一次还有机会？ 或者说等霍枯再大一点，他还愿意回来认他这个父亲吗？ “霍枯，我一直觉得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不好。枯，太悲重了，年轻人应当朝气蓬勃，怎么能用这么一个没有士气的字？” “那您说我叫什么。”霍枯压抑在心中的话爆发，终于开口，“和霍国泰一样，我叫霍民安吗？国泰民安，是不是您双子双全大享清福，就可以扔下陈爸一个，让他自生自灭？” 霍国征没料想他发脾气，下意识沉下声音：“霍枯。” “请您不要再用军衔那一套压制我了！我不是您的士兵，我只是一个和您有血缘却没亲情的人。”霍枯烦透了，他憎恶这里的一切，憎恶虚情假意的霍太太，更憎恶那个什么都不行的霍国泰。 当然，他最憎恨的人，是他自己—— “陈爸是因为我才倒下的。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拿文件，来证明我和他之间存在养父子关系。我不想和您吵架，不想回到霍家玩返祖归宗那一套，就算我想吧，”他质问霍国征，“我真的回来，您有把握霍太太不会因此闹离婚？霍国泰不会吃我醋，要求您把我撵出去？” 霍国征瞠目，说不出话。 霍枯说，“看，这才是您的真正反应。您想认我只是一瞬间的自我感动，您并没有考虑到以后。说难听话，您首当其冲想的是霍太太和她儿子，并不是我。既然如此，何必要打破这种宁静呢？就当没有我，所有人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不是最好选择吗？” 霍国征从未想到，小小霍枯长大之后竟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他还是老了。几句话，被儿子顶撞的不知说什么。 或者说他根本不能用对待霍国泰那一套去处理霍枯。 他都不算自己“亲儿子”，打小没在身边，跟他根本不亲近。 他真打了骂了，恐怕以后再也不回来，到时候怎么办呢？再上哪抓他去？ 霍国征两为其难。 父子俩剑拔弩张，对视片刻，老一辈先开口：“你走吧，不要来了。我看你压根没把我当亲老子，你只认陈汝。” “我认陈爸是应该的，他养我小，我不该养他老么？”霍枯疲倦到极致，不想再耗下去，“我确实要走，不过，请您把转让书给我，那是我唯一能照顾陈爸的证据。他说过在这儿放着，我今天拿走，往后不会再给您添堵了，您放心。” “他说的？”霍国征闻言，大笑几声，脸上青红交加，一双眼珠里波涛翻滚，“霍枯啊霍枯，你是二十二岁还是两个月？他陈汝说什么你都信，啊？” 霍枯后背发冷，“您什么意思。” “世上哪有抚养权转让书那种东西？”霍国征收了笑容，又怒又恨，“你他妈是傻呀？啊？” 他气陈汝养他儿子那么多年，把霍枯当成个小丫头片子，恨不能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当真是给他养成个弱智了，如此天真无邪。 又恨，恨小子不争气，不开眼，一头养父一头亲爹，他孰亲孰远分不清。 “霍枯啊霍枯，你跟着陈汝真是白瞎这高个子。”霍国征恨呐，“他说什么转让权在我这你就信，你对他那么毫无戒心、毫无防备？” 霍枯眼睛瞪圆了，像头发急的小豹子：“不准说我陈爸！陈爸对我哪有二心？你们知道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糊弄你，说那东西在我这儿的。” “那是我很小了。”霍枯冷冷地说，“我当时问他会不会养着养着就把我送回来，陈爸说不可能，他已经和你签了抚养权转让书，从那以后我就是他儿子，跟你再无瓜葛，没人能把我从他心里挖出去。” “胡闹！”霍国征大怒，砚台猛往桌上一砸。 好好一张玻璃桌，瞬间四分五裂，一条长痕。 “反了他了！在我手底下当几年兵，真以为就能取代老子，啊！？”霍国征指着霍枯，眉毛一根根立起来，“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我是你亲老子，他一个养父替我养了几年孩子，你连骨头渣子都要嚼碎了送给人家？说你缺心眼都是便宜了你！” 霍枯不听他骂，圆圆的眼睛扁下去，失魂落魄，总算反应过来—— “所以，根本没有转让书那回事？陈爸是骗我的？” “他陈汝说什么你都信，我把心掏出来都是凉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呀？”霍国征牙齿都咬碎，“他陈汝给了你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信他，连他妈脑子都没了？转让书，哪有那种可笑又无耻的东西，你觉得可能吗？” 霍枯天旋地转，强拽着桌子一角，才勉强站稳了。 他恍恍惚惚地听见霍国征骂人，听他说沙水苏不是好东西，生而不养，又说陈汝对他儿子心怀鬼胎，四面觊觎。 到最后，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听见自己哭着问陈汝，陈爸，您会不要我吗，将来有一日？ 那时候他真是怕啊，怕进骨头里，就怕陈汝再把他送回霍国征这里去。 陈汝抱着他，亲他的小脸蛋，安慰他不会的枯崽。 ——你是我的儿子，我跟老霍签了转让书，往后啊，你就只是陈爸的儿子。有这份承诺在，我看谁敢把你领回去。 ——要是霍国征派来好多解放军叔叔打你呢？ ——那陈爸也不怕呀，我这一身肉白长的？年轻时候能干着呢，现在又没老，是不是？ ——嗯，陈爸拉钩，一辈子不把我送出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陈汝哈哈大笑，刮他小鼻子，谁变呐，我的枯宝儿就是个小王八蛋！ 忍不住了。 他闭上眼把眼泪挤出去，撒腿就往门外跑。 霍国征老当益壮，两步逮住霍枯，掐着他的肩膀喘粗气：“你他妈上哪去？甭忘了，你他妈姓霍，你不姓陈！” “我姓什么不吃饭？”霍枯气坏，一把将亲生老子手拂开，一张白面满是红血丝，“您没了我还有泰泰，陈爸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您就当行好积德，甭跟他争！” 他长腿几步冲出门廊，不见踪影。 霍国征追了几米实在跑不动，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你他妈的……小兔崽子，你，你诚心气死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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