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 刘洪艳神色癫狂,她一手死死掐住宋丹如的脖子,一手不知道从来捡来一个玻璃瓶,直直朝宋丹如砸过去。 沈晚欲动作敏捷,快孟亦舟一步,猛地推开宋丹如,挡在她身前。 一声清脆的爆破声在空中炸响。 刺目鲜血顺着沈晚欲的额角往下淌,他顾不得疼痛,一把夺走刘洪艳手里的玻璃瓶,丢去地上,从身后死死困住她。 “外婆!” 这一声似乎给刘洪艳带去一线清明,然而也只有片刻而已。 悬在头顶的旧灯泡摇摇晃晃,光线直直照射下来,照亮了刘洪艳嗜血般的双眼。 “我们进屋!” 刘洪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一张黑黝黝的脸皱成一团,嘴唇瓮动,绝望地呢喃着“我苦命的儿”“草菅人命”。 宋丹如大病初愈,一惊一吓,脸色行如枯槁,脚抖得差点站不稳。 “快快……回屋里去。小孟,帮帮忙。” 孟亦舟被眼前这一切弄懵了,可情况紧急,他只能先将满腹疑问咽下,绕去刘洪艳身后,和沈晚欲合力,一起将老太太扛进屋里,摁倒在床上。 “拿绳子。”沈晚欲满额冷汗,喝道。 孟亦舟眼光一瞟,动作迅速地捡起角落里的一根麻绳。 沈晚欲摁住刘洪艳的腿脚,朝孟亦舟使眼神:“绑。” 刘洪艳胡乱挣扎,双脚乱踢,拳头巴掌噼里啪啦砸在沈晚欲的脸上,身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天际闷雷乍响,昏暗光线里,沈晚欲侧脸轮廓刚毅又冷硬,像是一座刚过易折的雕塑。 “药!” 宋丹如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好半天才从柜子里找到一瓶地西泮,她颤抖着手递过来。 沈晚欲掐过刘洪艳的双颊,两只手指捏着药粒塞进她嘴巴里。 药物作用下,床上发疯的老人渐渐旗鼓偃息。 沈晚欲侧脸还留有挨打的红印,他摸了摸刘洪艳的鬓角,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舅舅在天上享福呢,您老别挂念。” 直到刘洪艳昏睡过去,沈晚欲浑身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暗自平静了片刻,沈晚欲抬起眼,看到对面的孟亦舟,见他一脸森然,脑子蓦地一空。 沈晚欲想过开诚布公地向孟亦舟坦白他的家,也许是某天牵手散步的小路上,也许是某次看画展,也许在两人缠绵结束,气氛最好的时候随口一提,但怎么都不该是这种状况底下。 一股凉气顺着背脊缓缓地爬上来,这感觉用害怕和心慌来形容都不妥当,像逃亡多年的罪犯,拼命消灭犯罪证据,他逃到阳光灿烂的富饶之城,在他以为新生活即将开始时,却倏然听到一声枪声。 子弹正中眉心,所有罪孽无所遁形。 沈晚欲的额角在淌血,孟亦舟眼底那点愣住很快消失,他缓缓伸手,试探着伸向沈晚欲。 孟亦舟心疼得皱眉,手举在半空,想替沈晚欲擦拭血迹:“你还在流血,我们去医院。” 沈晚欲狠狠一震,下一瞬,他反手拽住孟亦舟的胳膊。 孟亦舟不明所以,被沈晚欲拉着往外走。 “阿欲。” “出去!” “……” 沈晚欲垂下浓密眼睫,睫毛遮挡了他的眼神,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却能看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孟亦舟被一股大力推攘到门外,他脚下踉跄,差点绊倒。 沈晚欲盯着地上移动的光点:“你走吧!” 哐当一声,大门无情地砸上。 天际闪电一晃,巨响轰鸣。 这也许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
第41章 落魄童年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空气中,不过须臾,绵雨变作豆粒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向孟亦舟。 天色惨淡,风雨晦冥。 身后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孟亦舟迟眉钝目,他立在那迷蒙的大雨间,不知该等,还是该离开。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慌乱无措的时刻。 “小伙子,下这么大的雨你站这干嘛?还不赶紧回家?” 拍他肩膀的是一个穿着雨衣、头发花白的男人,五十岁左右,黝黑的皮肤上镂刻着岁月的痕迹,是稻北巷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的中年男人。 孟亦舟浑身湿透,冷得他想打冷噤:“我……我等人。” 那男人一看他站在沈家大门口,就说:“你是不是找小沈啊,这孩子忙得很,成天见不到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来我家等,就在对面,不远。” 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抵挡不住瓢泼大雨,男人很快就淋湿了双眼,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推着孟亦舟,唠叨道:“走吧走吧,别客气,再淋会儿该感冒了。” 他家的确不远,在沈家斜对面,就隔着十几米。 这里也是一处瓦舍,比沈家明亮宽敞。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一侧安置着围栏,里头喂养着五六只鸡。 进了客厅,男人从厨房搬来一个火盆,里头是些黑炭和柴火,笼起火光,很快又找来一块干毛巾:“擦擦,你浑身都湿透了。” 孟亦舟接过来,擦了擦身上的衣服:“谢谢。” 又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脱下雨衣,卷高被打湿的裤脚,说话间露出了一口经水筒烟熏黄的牙:“我姓许,街坊邻里都叫我老许。” 孟亦舟喊了他一声许叔。 老许端来一杯热水,见孟亦舟个高腿长,气质不俗,便问:“你是小沈的同学吧,也是那电影学院的?” 孟亦舟连忙点头:“是,是,您认识他?” “认识,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呢,”老许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本老旧相册,他翻开其中一页,在其中一个小男孩脸上点了点,“是他吧。” 照片上的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外套,青涩白嫩的小脸,额头光洁,线条没有现在利落,但五官生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这孩子不容易啊,打小就可怜,”老许拿过靠在沙发边的水烟筒,粗糙拇指揉出一撮烟丝,“八岁那年他爸生病,撒手走了,剩他们娘三个相依为命。我那会还在厂里上班呢,每天下班都能看见那孩子沿着路边捡塑料瓶。” 老许抬手在自己腰上比划:“那么高的小豆丁,个头才到我腰,又瘦又小。我问他捡这么多瓶子干嘛用,他说他外婆生病了,他捡了去卖钱。” 孟亦舟心里酸涩难当,问道:“他外婆……生了什么病?” 老许点了点太阳穴:“脑子有问题,一会好一会不好的,不太正常。老太太本来有一双儿女,可惜儿子死得早,工伤意外,才二十多岁就没了。她心里接受不了,变得疯疯癫癫的。” “有一次老太太犯病,闹得可厉害,小沈被砸破了脑袋,还进了医院。”老许说,“其实平时看着还成,就是不能听见她儿子的名字,一听就发疯。” 孟亦舟想起沈晚欲总是留着刘海的,想起他额头上那块旧旧的伤疤,不过是听旁人提起,他却能勾勒出沈晚欲走过的路,受过的伤,鲜活得让他呼吸困难。 顿了顿,孟亦舟抓住其中重点,又问:“您的意思是,有人去他家挑事,是谁?” 老许把揉好的烟丝放去水烟斗小孔上,压实了,嘴上恨道:“都是些小流氓,带头那个叫刘醒,是个混子,又蠢又坏。” “那人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刘醒趁小沈他妈不注意,从他家店里偷了五百块钱,他妈报了警,老刘是个急性子,知道这事以后差点没把刘醒的腿给打断了,我估摸着那小子从那以后就记恨上了,老跟沈家过不去。” 孟亦舟攥紧了拳头,掐得掌心泛白,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 这种难受不是养的小猫小狗死了的难受,也不是从小没有父母陪在身边孤单的难受,而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难受。 旁人轻描淡写就揭过了沈晚欲惨烈的童年,孟亦舟艰难地接受着这些话里话外的信息,甚至有些恨自己,他送沈晚欲的名表、西装、香水、智能手机,每一个举动无疑再一次提醒沈晚欲,他们之间存在着越不过去的天堑,他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孟亦舟想起第一次见面,沈晚欲不好意思掏出来的翻盖手机,钱包里零碎的硬币,不愿意让他踏足的那间破烂瓦舍,还有他贫瘠青春和精神不正常的外婆…… 沈晚欲赶他走,不过是不敢让他看见这些所谓的“自卑”和“不堪。” 见孟亦舟神色有变,老许连忙住了嘴:“扯远了,瞧我这人,尽在背后说人不是。” 老许神色讪讪,打算起身,孟亦舟连忙拦住他:“许叔,您再跟我说说。” 孟亦舟避重就轻,编了个理由说他和沈晚欲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长,学校要发放贫困补助,校领导为了了解情况,派他来做调查。 这么一听,老许又坐下了,他见孟亦舟相貌堂堂,怎么看都不像坏人,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助学金啊,那你可得帮沈家那孩子争取争取。沈家条件确实不好。初中那会儿,小沈为了减轻家用,一有时间就去打工,巷子口那边的烧烤摊,他都在人家店里干过活,钱也不多,一天可能就十多块。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都劝他,说读书重要,让他少操心家里的事,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但他不听,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 说着,老许缩起一条腿,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这孩子争气,一边打工一边念书,成绩也没落下,还考上了电影学校,我听说他从来不跟家里要钱,连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 “哎,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了,你们既然是同学,你可得多帮帮他。” 老许说完了,孟亦舟还是缓不过劲来,那些沈晚欲披荆斩棘走出来的路就像在他心里踩下一个个脚印,一步一血迹。 眼前变得模糊,孟亦舟使劲眨眨眼,驱散着那股酸涩感。 “爸,我回来了,”大门口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在看清楚孟亦舟的脸时,表情一愣,然后浮上几分玩味。 “这位是?” 不知道为什么,老许看到来人后,有点不太高兴。他瞅了那小子一眼,放下手里的水烟筒:“人是小沈的同学,外面下雨了,我请他到咱们家避避雨。” 面对孟亦舟,老许又笑起来:“这我儿子,许军。这都六点半了,你还没吃晚饭呢吧,不嫌弃的话,随便在我家吃点。” 孟亦舟起身道谢,把毛巾还给老许:“许叔,谢谢您,雨也差不多停了,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 老许没勉强,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擦肩而过时,那少年突兀地跨出一只脚挡住孟亦舟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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