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声混在嘶叫里的轻响之后,镜子里的少年拼尽全力推开了衣冠楚楚的李卓宇,扳动门把,跌进了车外不止不息的暴雨里。 后者几乎本能地想把秦思意抓回来,可是指尖才刚被雨水触及,他又好像骤然冷静了似的,回过眼,狠狠瞪向了驾驶座上的司机。 李卓宇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做错了,也不会去想对方为什么要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执行秦思意的指示,他只冷眼看着对方,等那个可怜的司机冒雨跑下车,重新替他将车门关上。 “还去城央吗?大少爷。” “你说呢?” 李卓宇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最初的状态,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思意消失在了雨幕里。 “先送我回家,下午换老李来接。你等人事部电话。” 他说完烦躁地用指尖在边上点了几下,顺着后视镜往驾驶座打量,末了接上一句:“另外还有一份合同要你签。原始合同上的金额可以调整,等程律师到了协商一下。” “这两天的事情你知道要怎么处理吗?” “知道的。”司机不敢往后看,只能战战兢兢地回话。 他听见叩击声终于在自己答复之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李卓宇与李峥通话的声音。 —— 秦思意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了。 身后是一个没见过的小区,他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家。 在选择目的地时,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迟滞地将指尖悬在屏幕上,始终没有落下。 他意识到,城央是一个有可能会被李卓宇找到的不安全的地方。 秦思意在脑海里把能够去的地方搜寻了一遍,经过筛选与排除,最后就只剩下林嘉时曾提起过的地址。 天气实在是太差,他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那最好不是一样物品,而是一个人。能够听他诉说在这个台风天的遭遇,也可以给予安慰,让他定心的生动鲜活的人。 秦思意犹豫地盯着手机上没有理会的来电记录看了一阵,继而自我安慰到,林嘉时不是这样轻易就会生气的性格。 可就像是为了报复似的,由秦思意拨出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林嘉时挂断的速度之快,一度让他以为对方是不小心按错了按键。 秦思意耐心等着,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根本就没有哪怕一次的回拨。 他捧着手机,在雨声里愈发惶恐不安,来回在屋檐下踱步,直到一不小心发出了打车的订单。 按照林嘉时以前留下的地址,司机最后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下。 秦思意没有来过这里,因此小心地把脚步放得很轻。 门牌号指示着对方住在四楼,他走上去,整个楼道都挂满了被风吹乱的蜘蛛网。 天色太暗,楼道里的灯似乎也坏了。 秦思意想去握着扶手,可才刚触及,就被粘上了满手的灰。 他低头看,掉了漆的护栏下,那些几十年前的金属,早就已经生锈腐烂,摇摇欲坠的,似乎随便碰上一下,都有可能从空隙里跌落。 到处都是一片破败。 秦思意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在他的认知里,学校的同学,即便再如何困苦,也应当生活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 他们或许没有办法去雇佣那些为他们服务的人,可至少不该在这样一个阴暗潮湿,且散发着霉味的地方。 四楼拥挤的公共空间里分别立着四扇门,秦思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林嘉时留下的户号前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来了,周围堆着不少报纸与垃圾,门口却挂着一块红艳艳的‘文明之家’。 他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人在,只好心绪沉重地开始往回走。 秦思意下楼的速度很慢,大部分的原因都归结于他纷乱的思绪。 他不理解林嘉时的家庭是怎样支持对方在L市生活那么多年的,除非天降一笔横财,否则这分明就是一道无解题。 对方总是宽容平和,将那些与优秀有关的标签全部汇集到身上。 可是那样的林嘉时怎么会甘愿回到这里? 秦思意想不通,即将够到最佳人生的林嘉时,为什么要选择放弃。 江城的夏天炎热且窒息,哪怕是台风天,气温也不会令人感到适宜。 但在这栋楼里,秦思意冷得甚至就要发抖。 周围的黑暗仿佛不是因为显示在气象预报上的天气,而更像是夜幕与寒冬同时降临,即刻就要裹挟死亡,将所有的阴郁全都攒聚进连日的大雨。 不自觉的,秦思意开始往窗外看。 楼道拐角处那扇已经没有了玻璃的窗户不断把雨水圈进来,形成一个笼着雾的相框,将远处的事物都变成飘忽不定的画面。 他在窗台后站了一会儿,终于看见有什么正从窄小的通道里渐近。 那是一辆没有拉铃的救护车。 冥冥之中,秦思意猜到了对方会在这栋楼前停下。 白色的车厢被从后面打开,一个高瘦的少年从车里跳了下来,跑到副驾驶,打着伞将一名老妇人送进了楼道。 他在不久以后又绕了回去,彼时司机也已经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将一台担架车拉了出来。 秦思意无措地盯着大雨间迷蒙的影子,担架上应当躺着一个老人,尚且维持着呼吸,却怎么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看着林嘉时抬起担架消失在了楼道口,很快楼下便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 它们恰好贴合着秦思意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带来比面对李卓宇时更难以逃避的绝望。 他往角落里躲,直到指尖勾住蛛网。 可林嘉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从楼道的转角,握着冰冷的金属支杆,面无表情地与秦思意的视线对上。 对方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在眼底闪过讶异,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秦思意尴尬地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见林嘉时说:“让一下。” 这个楼道实在是太窄了,哪怕是秦思意站在这里,都显得像在阻碍。 他赶忙朝后站了些,以至于T恤的背面都沾满了从墙上剥落的灰尘。 担架从身边经过时,秦思意捕捉到了一种沙哑的,艰难且迟缓的呼吸声。 那个老人在氧气面罩下将嘴张开着,浑浊的眼睛半眯,似乎在看东西,但大概什么都无法看见。 老妇人跟在最后,走得很慢很慢,累极了一般,每一步都需要重新提一口气。 她到底是艰难地走到了家门口,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嘴里念念有词。 秦思意此刻算是哀求般在内心祈祷,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优秀的天赋,这样就不会不自觉地去辨识周围的声音。 他听得太清楚了,老妇人说:“到家了,到家了老头子。现在不难过了噢,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秦思意惊恐地想要将目光收回来,可不知怎么,脖颈僵硬到连最简单的转动都变得困难。 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门边鲜红的‘文明之家’四个字,在林嘉时回眸的瞬间,猝不及防地让视线与对方交汇。 呼吸、心跳、神思,一切都变得无比钝滞。 秦思意开始后悔从索伦托离开。 他毫无根据地想到,或许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将那里当作了乌托邦,一个不存在痛苦的桃花源,他擅作主张地离开了,从此便只能见到真实且充满苦难的世界。
第82章 发条 『穿越时光的八音盒。』 司机离开的时候,秦思意仍罚站一样在楼道的角落里站着。 他没有说话,视线却跟着对方的脚步,一点一点朝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 那人手上拿着一个用纸巾围成的白包,秦思意仔细地看了几眼,里面是几张已经有些旧了的纸币。 门被司机带上了,林嘉时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秦思意一言不发地看着男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又在即将下楼前停下,回过头说:“先回家去吧,这几天不要来了。” 大雨把对方的声音盖过去了,模模糊糊的,有点像老式电影的音质,他木讷地点了点头,仿佛暂时理解不了听到的话。 司机在台阶前等了秦思意一会儿,见他还是怔怔站着,终于往回走了两步,揽住肩膀,开始将他向楼下带。 “他们家这两天有得要忙了,台风天早点回家吧。” 秦思意听对方说话,目光斜落在只浇筑了水泥的台阶上,想要开口,却奇怪的一句字都说不出来。 他在走到一楼之后看着司机跑回了车里,些微降下车窗,隔着雨幕朝他喊:“回家去,晚上不要在这里了,不好的。” 秦思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送着白色的救护车消失在灰败的小路里,稍等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卓宇的电话。 “你可以来接我吗?” 他太需要有一个人能面对面地和自己说话了。 母亲不在,林嘉时没有时间,钟情则远在遥不可及的另一个国度。 剩下的就只有李卓宇,对他一点都不好的李卓宇。 但秦思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这是唯一一个他能够立刻就见到的人。 对方来接他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天色阴沉得像是早已到了深夜,仅剩路灯旁氤出一圈雾蒙蒙的水汽。 他注意到李卓宇换了身衣服,在炎热的夏季穿着制式古板的西装,似乎正准备去赴某场晚宴。 不过秦思意并不想多问,他安静地坐进车内,在司机关门时往对方脸上瞥了一眼,不出所料的,确实不是上午来接他的那个。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卓宇问他。 秦思意沉默了半晌,而后用一种疲倦且飘忽的语调回到:“打车弄错地址了。” 对方可能是信了,也更有可能是懒得戳穿他,投去一个不好评价的眼神,很快就将视线望出了窗外。 “回去先把衣服换了,我妈规矩多。” 李卓宇的后半句话听上去有些多余,秦思意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当然知道要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但事实上,这却并非是一句废话,而是一道出于善意的真挚提醒。 距离秦思意最后一次回到老宅已经过去五年。 五年的时间,这里换了主人,改了装饰,就连投落的灯光都不再是昏黄的暖调。 应该说它的新主人将它照顾的很好,到处都显得现代而明亮,看不见半点印象中偏于老沉的影子。 餐厅的隔断处曾经摆着一个黄花梨的柜架,秦思意记得外祖父放了许多钟表在上面。 有时候他提前完成了一天的计划,维护钟表的师傅就带着他给一台能飞出蝴蝶的珐琅台钟上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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