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便不会再有人记得这里存在过一个象征秦思意出身的八音盒,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个私生子,竟然也敢与对方起争执。 “准备睡觉了?” 李卓宇走进去的时候,秦思意的卧室里只点了一盏台灯。 后者靠在床头,正思索什么似的垂着眼,说不上是不是在发呆,倒也并不像困了。 秦思意看见有人来,下意识地想要关灯往被窝里钻。 惊慌的反应在认清李卓宇的脸之后表现得更为明显,只是莫名又开始克制,强装镇定地重新坐了回去。 “去接你的时候不是说想和我讲话吗,要聊什么?” 李卓宇在床边坐下了,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用一种兄长般的语气和秦思意说话。 后者不理他,目光停在被子的一条褶皱上,就像先前面对对方的母亲时那样。 这让李卓宇渐渐产生了不满,看着那张笼在光晕里的冷淡的脸,突然便有些好奇它该如何向另一种表情变化。 他给出了半分钟时间,见秦思意还是不说话,于是颇有自知之明地问到:“讨厌我?” 后者的视线因为这句话稍抬了一下,很快又落回去,依旧盯着那条被膝盖折出的褶皱。 “是因为你不听话,我才会那样的。”李卓宇继续道。 “秦阿姨也是,如果她听爸爸的话,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出乎意料的,哪怕在这句话之后,秦思意也仍旧敛眸沉默着,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任由李卓宇杜撰似的,就那么一直噤着声。 后者犹疑了一阵,见对方实在是没什么反应,又打算接着说些更过分的话。 可秦思意并没有给出这样的机会。 他在李卓宇开口的一瞬毫无预兆地挥向了那张令人厌烦的脸,带着骤然爆发的怒火,接连又朝对方的鼻子和下巴上砸了两拳。 李卓宇半晌才从秦思意制造的错愕中回过神。 他缓慢地起身,站在床边重新开始了对后者的审视。 秦思意的眼眸被灯光映得透亮,闪烁出熟悉的倔强,在漫长的对峙中让他想起了,那是对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母亲时露出的眼神。 一种带着不服与轻蔑的,显而易见的鄙夷。 李卓宇有理由怀疑,秦思意从头到尾都像看不起母亲那样在看轻自己。 他在想到这一点后猛地掀开了对方的被子,几乎暴戾地将秦思意从床上拖了下去。 后者反应不及地跌坐到地上,在即将爬起来的前一秒,被李卓宇一脚踹中肚子,掐着脖颈,全力按回了身后的被褥里。 “秦思意,我已经足够容忍你了。” 他的虎口收得很紧,指甲几乎嵌进了秦思意的皮肤里,后者挣扎着试图反抗,眼见李卓宇的脸上流露出比他的母亲过犹不及的疯狂。 秦思意甚至认为李卓宇是真的想看自己死在这里,恐惧与愤怒交织,愈加爆发出极端强烈的求生欲。 终于,他在窒息前痛苦的晕眩里踢到了对方的小腿,将李卓宇踢得半跪在地上,‘咚’的用膝盖砸出一声闷响。 秦思意趁势要跑,飞快起身往书房奔去,可还没迈出两步,脚踝处便又被施加上几分来自他人的阻力,忽地向后一扯,让他顺着惯性重重扑倒在了地板上。 李卓宇干脆跪住秦思意的脊背,用膝盖死死抵着骨骼,像在车上那样拽起后者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地上砸。 他剧烈地喘着气,语调却仿佛在笑,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思意,看对方在自己的手里变得狼狈不堪。 “就这么想知道我是怎么教训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的?” “小少爷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啊!” “继续发脾气,继续叫啊!” 秦思意被撞得头晕,耳边的嗡鸣也再度来袭。 不过这回它又伴上了比节拍器更钝一点的声音,秦思意想了想,应该是自己的额头还在被李卓宇往地板上摁。 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在很久之后察觉到对方终于停下了动作。 李卓宇可能是累了,也或许是终于发泄够了。他从秦思意身边站起来,仍旧揪着对方的发根,迫使那张漂亮的脸朝后仰。 他看见对方的眼里变得空洞又迷茫,不再轻蔑也不再惶惶,变成一种纯粹的麻木,不带情绪地睁着,如同天生的一个目盲者。 “真可怜。” 他松开揪着对方头发的那只手,在将秦思意甩回地板之后,又狠狠往对方腰间补上了一脚。 李卓宇从秦思意的眼前走开,听着对方渐远的呼吸,忽然便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蜕变。 如今的秦思意再不是曾经他要费心去讨好的小少爷,对方已然变成了会被他踩在脚下的千万人之一。 耳鸣在李卓宇离开后渐渐变成了八音盒循环的旋律,秦思意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听,却还是一厢情愿地听了下去。 他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而是沉默地在这些时间里想通了一些事情。 关于母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关于父亲为何始终更偏爱李卓宇。 对方的喜怒无常与他们的父亲如出一辙,哪怕忽略掉两人相似的五官,仅凭性格都能叫人认定他们的关系。 秦思意在这天夜里又开始了祈祷。 他祈祷那台藏着珐琅蝴蝶的台钟已经不在了,哪怕像八音盒一样被摔碎了都好。 它不该被困在这样压抑且暴戾的环境里,该有更温柔的人去收藏与珍惜它。
第84章 黎明 『他停下来,时光便在过去和现在不断轮转。』 台风的早晨不会天亮,秦思意熬了一夜,再转身也只看见天际从不透光的黑,变成了隔着雨雾的浓灰。 衣柜里已经没有了他离开前留下的衣服,哪怕有,应当也不再合身。 他捡起昨夜饭前换上的套装,一件一件开始往回穿,等到连外套都穿好,这才茫然地望向镜中。 合身的衣冠不会为他带来多少体面,嘴角额前的淤青渗人地晕开在皮肤下,像斯特兰德的花园里将要开败的花。 他拎了把伞往楼下走,没有乘电梯,而是和小时候一样,拐进了木饰的楼道。 李卓宇的母亲换下了彩绘的花窗,雨水流经时便不再是斑斓浮动的光影,而是杂乱的水渍与阴郁的天空。 秦思意还是按照习惯将那柄雨伞当做手杖去用,两步一下地在台阶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忽而回想起外祖父还在时牵着他从这里走下去的样子。 ——“不要走得太急了。” ——“是外公走得太慢了。” ——“外公在看窗上的蝴蝶,思意走得太快就看不到了。” ——“骗人,明明没有的。” ——“你看那扇窗户。” 那时的秦思意顺着外祖父的指向朝花窗上看,漂亮的玻璃窗格之间,确实有被流水变成蝴蝶的摇曳色彩。 他停下来,时光便在过去和现在不断轮转。 蝴蝶被暴雨浇湿,消散在窗外的狂风里,剩下单调且灰败的底色,变成与回忆无关的千篇一律。 李卓宇应当是听见了秦思意下楼的声音。 后者在餐厅门口甫一出现,他便已然抬着头叫住了仅仅只是经过的少年。 “不吃早饭吗?” 秦思意的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给出回应。 他继续向前走,从冷硬的门框后离开,听见那声音又提醒到:“外面还在下雨。” 佣人们对秦思意脸上的伤视若无睹,哪怕是从前留下来的老人,也更在乎李卓宇的反应。 没有什么来路不明,谁是这座宅子将来的主人,谁就是应当被用心对待的大少爷。 还是有人替秦思意开了门,站在一旁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司机。 秦思意摇了摇头,撑起伞,一个人走进了覆遍江城的暴雨。 他听见李卓宇在身后说话,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他要不要去栖江,可等他反应过来,脚步却已然走远了。 去不去看母亲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离开这里,才是秦思意心中的最优先的选项。 庭院中央的喷泉因为天气关掉了,水流却还是因为暴雨汩汩从大理石的边缘落下。 李卓宇看着秦思意在一旁停下了脚步,站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站过的地方,稍停顿了一会儿,莫名回过身,望向了灯火通明的室内。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后者倏地移走视线,又把伞握紧了些,双手抓着,奋力从庭院里奔了出去。 李卓宇满意地目送对方离开,瓢泼大雨之下,秦思意似乎要比曾经的自己更加狼狈与可怜。 —— 虽然位于市区,但秦家老宅所处的位置并不常有车辆经过。 秦思意想打车,站在台风天的围墙下,眼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一秒接着一秒跳过去,到底也没有司机在这种时候绕路来接他发出的订单。 他打着伞往平日里人多的地方走,从满是梧桐的巷口拐出去,再走过两条斑马线,这才在对面看见了几家亮起灯的街铺。 去林嘉时家要绕很远的路,老宅在江城的东面,背靠着市中心被保留的山脉,另一侧则是连着景区的成片的湖。 边上的长椅被雨淋湿了,秦思意等得太累,只好半倚在靠背上,用腿挨着硌人的木条,试图在这样的天气下保留一点体力。 【秦思意】:江城的雨下得好大。 他跟着拍了一张照片发出去,镜头挂了雨水,将肉眼看见的画面变成了模糊的、起伏不平的虚影。 钟情不算外放的性格注定了一旦脱离接触,两人的关系就会变得被动。 秦思意渐渐从输出情感的一方转变,开始试图向钟情索取,矛盾地保留最后一点矜持,怎么都不敢表现得过于直白。 如果让钟情评价,他会说对方像一只小猫,明明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该怎样去黏人,可到了应当行动的前一秒,秦思意就会毫不意外地退缩,变回印象中的优柔。 都灵正值深夜,屏幕发出的光亮撕裂了被厚重织物遮出的黑暗,蓦地传入梦境,将原本沉睡着的钟情唤醒。 他打开信息,最后一条是一张拍在路灯下的照片。 灯光将秦思意的影子拖得很长,显出瘦削与伶仃,他站在一个水洼旁,雨珠在上面砸出涟漪,一圈圈泛开,将那张脸揉得根本无法叫人看清。 钟情坐起来,打开灯,很认真地回复对方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反复点击,最后拼凑出的,却是无甚新意的一句。 【钟情】: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秦思意看着即刻得到了回应的消息,心脏不由揪起来,说不好是悸动还是酸涩地在那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思意】:嗯,打算去看一下嘉时。 聊天框上方那一行正在输入在这句话后变成了钟情简洁的姓名,秦思意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其实也像一个隐秘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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