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问题之后举着伞停在了台阶外,半面挡在门廊下,半面则被坠落的雨帘击打。 伞骨被风吹得像是要翻折,裤腿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浸湿了,大半贴在皮肤上,粘乎乎地带来凉意。 秦思意犹豫着挪移目光,从护工手上渐渐落到了墙角。 那里正挂着一盆不知是谁养的吊兰,明明病人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却还是被精心养护着,仿佛只是为了能让那些前来探望的家属们给出一个毫无必要的良好评价。 看出了他的迟疑,护工会意地引着他绕到了门廊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隔离内外的同时,又能清晰地映出病人的身影。 秦思意看见母亲正在客厅看书,雨水接连不断地从光滑的表面淌过,比后者翻页的速度快上太多,给人一种对方真的认真看进去了的错觉。 但秦思意不敢确定,因为昨天的他也是这样猜测的。 他没有出声,唇瓣在风雨中轻微地翕动了两下,好像说了句什么,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不知怎么,屋里的秦师蕴忽地将书合上了,她抬起头,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向秦思意所在的方向。 即便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自己,后者却还是觉得母亲听见了自己的呼唤。 “秦先生要不要进去看看?外面的雨太大了。” 护工向他询问,台风将雨珠斜吹着砸进伞下,不止是裤腿,秦思意的T恤都被打湿了。 他迟钝地点点头,跟着对方往大门的方向走,可门禁卡都响过一声,临到按下门把,他却退缩了。 “还是……不看了。” 秦思意笃信方才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康复,何况是压抑了近十年的秦师蕴。 他省去了道别,匆忙开始往回走,亟不可待地迈下台阶,举着那把没起什么作用的伞,很快便消失在了花园的围墙外。 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司机不知去了哪里。 李卓宇好整以暇地从车里向秦思意看,看他沾着一身雨水,狼狈地在上车之前往自己湿哒哒的T恤上拧了一把。 “不多待一会儿?” “嗯。” 秦思意低着头坐进了车里,衣裤湿得难受,他别扭地调整了一番坐姿,格外僵硬地挨在门边。 李卓宇可能是在处理什么文件,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屏幕上,倒也没再多问,而是就这么让气氛安静了下来。 司机在不久之后带了份早餐回来,按照李卓宇的示意将它们递到了秦思意的面前,等对方接过去,这才绕到驾驶座。 “我吃过了。”秦思意没有忘了去圆自己的谎。 他不知所措地将一小盒蒸饺捧在手里,把这句话说得很轻。 “那就再吃一点吧,这里的早餐铺请的都是南榆坊以前的老师傅。” 李卓宇不去戳穿他,视线始终没有从文件上移开,键盘偶尔在他手下发出一些声响,批阅似的,带去某种算得上是严肃的表情。 秦思意不好打扰,在心里自我纠结了一阵,打开餐盒,小心翼翼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转入市区后,李卓宇的事情好像终于处理完了。 他合上电脑,把桌板收起来,目光平和地放到秦思意身上,用真正像是哥哥一样的态度开启了话题。 “还是不愿意回家?” 后者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驳他的面子,捧着那个空了的餐盒,努力把语气调整到了一种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状态。 “我说过很多次了,那已经是你家了。” 无论怎么看,秦思意在说这句话时都显得弱势,神色恹恹,回避着不愿看对方。 窗外的雨水将红绿灯都遮得模糊不清,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在这辆车上度过了几个世纪,可是还没有结束,他还没能看见那排城央在市中心傲慢地圈起的围墙。 “思意,固执有的时候是毫无意义的。” 李卓宇的话近似于说教,在这样的环境下,竟也不显得违和。 秦思意转过脸不想看他,目光凝着一串被吹到了窗后的水珠,看它们迅速消失在视野。 对方的嗓音还在身侧响着,也不算喋喋不休,偏偏就是让人心烦。 “秦阿姨的情况就算好转了,以她的行为能力,你以为她能得到什么?” “她根本赢不下这场诉讼了。” 李卓宇为秦师蕴下了定论。 抛开情感的因素,秦思意其实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理由。 对方的逻辑合理,语调冷静,比起嘲讽,更像是在论述一个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那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秦思意反问到。 他清楚地明白母亲与自己的处境,可是如果在这种时候选择了回去,那无疑就是对母亲的背叛。 “要我回去看你们一家炫耀从我妈妈和我外公手里抢走的东西吗?” 秦思意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所有在现在属于李卓宇母亲的,曾经都是秦师蕴的。 不用鸠占鹊巢去形容,就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温柔。 “爸爸昨晚吃饭还问起了,说你怎么没一起回去。” 李卓宇在说完这句之后停了片刻,思忖接下来的话是否应当出口一般,许久才继续下去。 “我妈也说叫你回家吃个饭,有些事情是她年轻的时候考虑得不周到。” “你在说什么?” 汽车又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了,雨声很大,但并没有将秦思意的话掩过去,他终于转头看回了李卓宇,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似乎对方先前说的,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我就是不想回去!” 他抬高了音量,几乎要开始尖叫,好在理智让他保留下基本的体面,仅仅表现出符合语境的愤怒。 “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们!” “凭什么要我回去看一个小三耀武扬威?!” “思意。”在他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李卓宇打断了他,“说话之前过过脑子。” 后者还在摆那个恶心人的兄长架子。 秦思意本想用其他的称呼去指代对方,他可以用私生子,可以用野种,但他没有,他说不出口。 他对李卓宇的印象直到前一秒都不好说清,但至少不会是过分负面的。 可现在,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干脆就放任地朝对方吼到:“过什么脑子?你是听不懂吗?还要我说得更直接一点?” “秦思意。我尊重秦阿姨,希望你也能相应的尊重我的母亲。” 李卓宇把话说得义正辞严,顺道按住了秦思意想要去开门的手,倏地便将后者扣在了两人之间的置物台上。 但这一次,秦思意不再像餐厅的偶遇时一样束手无策,而是强硬地掰开了对方手指,从紧贴脉搏的桎梏中解脱,回击似的,将腿上已经空了的餐盒砸到了对方身上。 “做梦吧,李卓宇!” 作者有话说: 李卓宇虽然出场不多,但是这个角色最开始构思的时候是跟林嘉时差不多的比重,因为删了一部分剧情,所以对他的描写可能不是太清楚。 他让秦思意尊重母亲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多爱自己的妈妈,更多的是觉得秦思意这么说是在看不起自己。 真要给他机会选的话,他百分百会选秦师蕴当自己的母亲。 前面也写过,他第一次到秦家老宅吃饭,秦师蕴对李峥发火,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甚至觉得对方是优雅的。 之后亲妈出场,他反而觉得那些对秦思意的恶意举动让他反感了。
第81章 苦难 『回不去的乌托邦。』 “秦阿姨没有教过你,社交时要有最基本的尊重吗?” 被秦思意扔出去的餐盒砸中了李卓宇的额角,他下意识地闭眼,朝着那个方向偏了下脸,很快又欺身上前,越过置物台,将秦思意的脑袋一把按在了车门与座椅的角落。 “去哪里?发完脾气就想跑?” 李卓宇压着秦思意的肩背,用膝盖死死抵住了对方的后腰。 后者只剩左手还没被钳制,挣扎着试图去打开车门。 几次尝试失败之后,秦思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车门应当早就在驶离栖江的地下车库时就落了锁。 他用指尖勾着门把,不死心地又扳了几回。 李卓宇倒也放任这样毫无意义的行为,等到那只手终于贴着车门垂下去,这才发狠似的将对方的脸更往下摁紧了些。 “我现在还是给你留着面子的,爸爸应该也不会多问什么。” “老老实实回家只会过得更好。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秦思意的侧脸被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额前的碎发贴在棕色的内饰上,十分契合地表现出可以叠加昂贵的郁丽。 他不回答,反手去抓李卓宇的小臂,无声地挣扎,沉默地弥散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抗拒。 司机把车开得很稳,视若无睹地继续朝城央行进。 事实上,李卓宇最初给出的目的地也并非秦家的老宅,而是秦思意早晨上车的城央别墅。 他听见了后座的对话,但这不是他该插手的。 入职培训的最初,他们就被强调过,不看、不听、不说。 当然,人的天性决定了他还是会产生好奇。 司机从后视镜看过去,李卓宇终于扣住了秦思意的双手,将后者那张漂亮的脸,扯着头发从角落里拽出来。 他不久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因为后座传来了‘咚咚’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在不断撞击车门。 妄自揣测雇主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即便在其他一切的时间里他都会去制止,但现在不一样,他还在进行他的工作。 “要去哪里?”李卓宇再度发问。 司机没有听到秦思意的回应,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某种压抑且奇怪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哀鸣。 “要去哪里?说话,秦思意!” 李卓宇说着,又拽起了对方的头发。 他把秦思意的痛苦当作是对自己童年遭遇的填补,难以遏制地开始像母亲一样,把一切的恶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停车!我要下车!” 秦思意根本没有在跟李卓宇讲话,他向司机发号施令,嗓音艰涩而惊惶,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命令,而更近似于企图逃难时的恐惧。 “我要下车!放我下车!我要下车!” 他开始哭,紧接着开始一些没有意义的尖叫,很像将秦师蕴送去栖江的那天,充斥着几乎就要在狭小空间里具现化的无望。 司机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秦思意的脸上没有泪水。 他可能只是在装可怜,但是司机愿意相信他那么一次。 下一个红灯到来时,后者伸出手,将指腹贴到了解除锁定的按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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