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很久,久到司机终于绕过了山脚,甚至他也关上了车门,可钟情的回复就只停在了前一句,突兀得像是在点下发送之后睡着了。 秦思意只好顺着这样的思路安慰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为对方做出完美的开脱。 他看不见钟情骤然冷淡的神色,听不见对方无心说出的诅咒,感受不到那些欣喜与失落。 他只猜测钟情大约是累了,在都灵晴好的夜色中遇见了一个很好的梦。 漫无边际的联想在雨声中消磨掉足够的时间,秦思意再抬起头,汽车便已然驶入了前一天来过的老旧的小区。 路边的香樟树应当有些年头了,数根破开花坛,蛮横地拦在了本就不宽的路旁。 司机放缓了车速,往积水的另一侧看了一眼,继而回过头,不太好意思地询问到:“这里停可以吗?前面不好开过去了。” 秦思意同对方一道往窗外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轻声地说了句:“好。” 他在那株老树边上下车,撑开伞,一脚踩进了根系间的泥洼里,棕黄的污水渗透鞋袜,变成一种冰凉黏腻的不适。 凭着记忆,他最终准确地找到了林嘉时家所在的居民楼。 和十几个小时前不一样,一个藏青色的棚子在避风的楼道旁搭了起来。 秦思意走近了,看见塑料棚下的红白的蜡烛在淋不着雨的地方随着风不停地抖动,似乎每一秒都有熄灭的可能。 他认不出供台上写着的名字是谁,敬畏地拜了三拜,转身朝四楼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楼梯间终于点上了灯,用电线和向外拖出来的接线板连着,亮成分外醒目的惨白一点。 没有一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所有人都好像离开了这栋破败的小楼,只剩秦思意仍固执地往上走。 直到踏上四楼,他这才看见一扇完全敞开的大门。 文明之家的牌子依然鲜红而夺目,只是边上又多了一张用毛笔书写的白纸,秦思意不用凑上前都能看清,那里自上而下地写了好几列‘七’。 他怔怔立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视线却避不开,从来到这里时就定在了那间被改成了灵堂的逼仄客厅。 这里没有佣金高昂的设计师去精心布局与规划,只有一眼得见的质朴与老旧。 屋里的灯光被一块黑布挡了起来,掉漆的供桌上则摆着个深色的相框。 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慈祥,因此秦思意并不害怕。 他甚至看见了布帘后面的小半截冰棺,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无力地向两边撇开,青白的,干瘦的,令人心酸苦涩的。 林嘉时就在这个时候拿了一支香出来,见秦思意站在门口,他先是一愣,而后什么都没说,把湿透了的少年领进了身后的房间里。 客厅实在是太窄了,秦思意只能侧身从冰棺边上挪过去,他注意到老人的脸上还盖了块白布,被鼻尖支起一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看到呼吸。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又跑来了。” 直到关上门,林嘉时这才出了声。 他拿了条毛巾替秦思意擦头发,擦着擦着却发现对方被碎发盖着的额头磕破了,眉梢嘴角也是大片的肿起的淤青。 林嘉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秦思意以为他会问什么,可对方就只是沉默。 他在许久之后才又隔着毛巾揉起了秦思意的发丝,用一种无能为力的语气去问:“你是不是回过家了?” 后者没有回答,却在片刻过后环住了林嘉时的腰,小动物一样窝到对方身前,说不清是安慰,还是自私地向对方索取。 林嘉时任他挨着,温柔地一下接着下拍他的后背。 那里其实还有一片淤青藏着,但是秦思意不觉得痛,只有漫无边际的迟滞的麻木。 “外婆刚睡下,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林嘉时替对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等秦思意接过去,他就拿了手机往门外走。 后者很乖地在房间里坐着,安静地盯着地板上的裂缝发呆。 或许是在几分钟之后,也或许是过去了很久,秦思意听见有哭声从隔音不佳的墙壁那头传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阵,扭动门把,将房门推开了一小条缝。 顺着那点阴郁又刺眼的灯光看出去,是前一天那个走得很慢很慢的老妇人。
第85章 暮色 『分不清的梦境与现实。』 秦思意在林嘉时家待了一整天,除了与对方的外祖母打招呼之外,就再没有说过什么多余的话。 后者晚上要守夜,关了门把秦思意留在了房间里。 气象预报显示台风还要一天才会过去,雨水被狂风裹挟着砸在窗上,‘噼啪’敲出鞭炮似的声响,扰得秦思意怎么都睡不着。 他干脆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更清晰地听见风声,是和以往感受到的都不一样的,还掺杂着玻璃晃动时剧烈声响的噪音。 秦思意坐起身,支着床沿向窗台靠近,生锈的窗框下渗了一圈水,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带起一股交织的铁锈与土腥味。 他以前在一些电影里看见过这样的空镜,可那时并不能切实地体验到温度、气息与风。 印象中,即便是狂风暴雨,也只会有擦着稳定而坚固的窗户掠过的呼啸,也许听上去不算悦耳,但到底不会让人感到哀戚。 这间老房子里的风声像是正有人崩溃地嚎啕,声嘶力竭地敲击玻璃,让那并不稳固的窗框好像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他坐回床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不知想些什么的,开始在又一个失眠的夜里发起了呆。 秦思意一直定定坐到了后半夜,期间林嘉时进来过一次,看他睡着了没有,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想回答,却似乎没有支持自己开口的力气,最终也只是仰脸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无声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摇了摇头。 林嘉时离开后不久,早晨听见的哭声便又隔着墙壁传了过来,似是比先前更多了几分苍老,听得人不由跟着觉得窒息。 秦思意却在此刻莫名不觉得风雨声与之相像了。 它们太单调,应当更近似于老式收音机里不含感情的,重复卡顿的磁带。 房间外有人悉悉索索在说话,哭着的人断断续续应下,等这一阵过了,便换成一串小心克制的脚步声。 秦思意躺回去,思绪空空地看着天花板上裹了灰的灯泡,无数声响混乱地从大脑传至耳畔,分不清是真实又或幻觉。 他开始想,母亲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是不是也一样无措过? 如今的局面算是她彻底放弃了吗? 还是在回忆构筑的另一个世界里,母亲也依旧不停地进行着挣扎? 按照风俗,守灵的夜里不能关上大门。 秦思意凭借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判断林嘉时是否回来了,在虚妄的幻听里,那样的声音倒显得不真实。 “还是睡不着吗?” 后者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发出些‘沙沙’的塑料袋摩擦的响声,继而打开门,拿着水和零食出现了。 书桌上摆满了符纸与要用到的贡品,林嘉时腾不出地方,只好将吃的放在了秦思意盖着的被子旁。 “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在说话间拨开后者额前的碎发看了一眼,涂着碘酒的伤口结了痂,狰狞地攀附在秦思意细白的皮肤上。 “嘉时。”对方叫他。 “嗯,怎么了?” “你还回L市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秦思意把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抓住林嘉时的手指,攥在掌心里,分外疲倦地垂眸去看。 “回去的。”对方回答,“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还留在那里。” 累极了似的,秦思意仍旧没有将目光抬起来,他敛着视线让睫毛颤了颤,努力用类似期待的语气问到:“是什么?” “要等你自己去拆。” 林嘉时抽出手将对方的碎发捋了回去,等到秦思意看上去又变回了印象里的样子,他便拍拍对方的脑袋,些微给出了一点提示。 “是你以前讲起自己的时候提到过的东西。” 秦思意迷茫地沉默着,他在过去和林嘉时讲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以至于一时间想要回忆,倒变成了一件复杂且难以达成的事。 或许是看懂了这样的反应,后者并没有要求对方一定要猜到些什么。 林嘉时给出了足够秦思意思索的空隙,等到暴雨重新变成这间房间的主调,这才温柔地向他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句话结束,秦思意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他收敛了懒怠与枯白,缓慢地将视线从床边挪到了林嘉时的脸上,与后者对视了几秒,读不出多少情绪地回应到:“钟情也是这么说的。” 真要说起来,房间里的光线其实并不足以让秦思意看清林嘉时的表情,但他还是认为对方笑了,笑出了一种对命运的妥协。 他不确定这是现实还是自己产生的妄想,于是抬手,轻柔地停在了对方的脸侧。 林嘉时去握秦思意的手腕,给出回馈的同时,也纠正了后者的越界。 他隔着皮肤将那截纤细的骨骼攥住,用和李卓宇全然不同的力度,轻轻将它放回了被子上。 “你要对钟情再好一点,思意。” 秦思意听不懂对方的忠告,一双眼睛只能看见林嘉时在笑,笑得让人觉得难过,也笑得让人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只好始终看着对方,试图用目光传达出难以表述的情感。 “以后……” “以后?” 林嘉时的话没有说完,突兀地在一开始就停了下来。 哪怕秦思意跟着重复了一遍,对方也还是不曾将原本想要说的话说出口。 他想让秦思意面对真实的内心,想让秦思意读懂钟情,想让秦思意在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得到珍惜,想让秦思意不会再在这样的天气里淋湿自己。 林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钟情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又想到,秦思意根本没有能够与之交换的东西。 “睡觉吧,很晚了。” 秦思意的未来不会比他的更艰难,但命运也注定了对方不会再有钟情所需要的。 话说得好听是如此,可要说得难听,对方能够献出的,就只有那副眼下尚且令钟情迷恋的皮囊。 林嘉时不会把这些讲出来,也不愿意剖白他人的人生。 他因此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变成一个等待秦思意自己撞破的秘密。 —— 或许是这几天的经历影响了梦境,在林嘉时走出房间之后,秦思意很快睡了过去。 他在梦里见到了早已不可能再见的外祖父,如愿回到了对方送自己八音盒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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