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说的英语,季云深眉毛拧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他打内线让行政订机票,定睛看着周允诚,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欧洲那边出事了。”
第53章 “他对你好吗。” 星微巷的老房子隔音不太好,门也是薄薄一扇,刚到门口就能听到里面油烟机的运作声。 和前几次来不同,这次肖誉用钥匙自己开了门,就和高中那阵一样,钥匙插进锁孔,拉门进去,转身关门,自然得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 肖梦冉一直没有换过香薰,还是那股清新的皂香,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干干净净,一样东西都没放。他走到厨房门口,定定站着,看肖梦冉炒菜的背影。 灶台比较高,肖梦冉右肩耸起,拎着炒勺在锅里翻搅,她的头发剪短了些,在脑后束了一个低马尾,但好像瘦了不少,身上那件连衣裙本是修身款,现在变成了宽松款。 他太想念这样的场景了。 他父亲谢景谦万事亲力亲为,所以他们家只请了一位保洁阿姨每周上门打扫,其余的都是谢景谦和肖梦冉在做。两个人非常恩爱,拖地时要并排拖,做饭时要挨在一起炒菜,不管是洗澡、出门、办公,他们都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 小时候他不懂,认为自己是捡来的小孩,爹不疼娘不爱的,后来长大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父母恩爱”的认知在他大脑里根深蒂固,所以谢景谦病逝后,他死都不肯接受肖梦冉改嫁,他和肖梦冉吵架,对肖梦冉说了很多戳心窝的话……现在想来,他真的太浑了。 “啊——阿晏你来了,怎么不出声啊,吓我一跳!”肖梦冉把菜盛到盘子里,端着往客厅走,“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他从肖梦冉手里接过两盘菜,说,“还有其他的吗,别做了,两个人吃不完。” 肖梦冉回到厨房,用防烫夹从锅里提出一盘蒸糕,笑道:“还有一盘糯米糕。” 糯米糕被改良过了,有白色和黄色两种,白色的做成了花苞形状,最上面撒了些桂花瓣,黄色的则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肖誉用筷子夹起来,糯米糕喷香暄软,咬在嘴里就是“母亲的味道”。 他像品尝珍馐一样放慢速度咀嚼,咽下以后,忍住鼻腔中的酸涩,对肖梦冉笑了笑,说:“下次做汆丸子好不好?”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语气里的撒娇和依恋,餐桌上的时光蓦然回溯,回到那个深秋,他放学回来,告诉肖梦冉明天想吃的菜。 “好啊。”肖梦冉睫毛动了动,犹豫着问,“阿晏,那一百万是……” “你都知道了。” 肖梦冉点头。 肖誉放下筷子,垂着眼,似乎不敢直视肖梦冉:“我谈恋爱了,就是网上说的季云深,是环树的总经理……对不起,我,我喜欢男人。” 肖梦冉一愣,好半天没说话。 她并非老古董,但再开明的人听到儿子出柜也要愣上一会儿。 这短短几秒钟,她满脑子都是疑问。 肖誉怎么认识的季云深?在一起多久了?感情如何?谈恋爱为什么有大额金钱往来?普普通通谈个恋爱为什么闹上热搜?肖誉最近肯定很难过,这件事怎么解决?那个叫季云深的能不能负起责任?对肖誉是不是真心的? 可是肖誉已经长大了,又不在自己身边很多年,做母亲的纵然有上万个问题,也不好刨根问底,况且以肖誉的性格,他自己不想说,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一颗心悬在胸腔,上下左右都没有着落,她默默叹了口气。 许久没听到回复,肖誉的嘴角慢慢沉下来。他不知道如果肖梦冉不接受要怎么办,断绝母子关系吗?还是和季云深分手? 他忽然清明些许,“分手”二字就像深埋土里的一根刺,只是他今天浇水翻土才猛然发觉,那根刺又长又狰狞,于是他拿着小铲匆忙将土壤重新覆盖上去,然后用铲子拍了拍,伪装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他对你好吗。”肖梦冉问。 “挺好的。”他答,肖梦冉还要再问,他夹起一只虾放到对方盘里,说,“妈,菜都要凉了。” 吃过饭出来天已经黑了,巷子里却一点不黑,路过的每一扇窗户里都点着灯,再小的房子也盛满了一家人的爱。他抬头看看天,两栋楼之间的晾衣杆上没挂衣服,他还是第一次从星微巷里面,看到了星空。 走到一半,他接到林隐青的电话,晚上7点,林隐青应该早就下班了。 “林老师。”他接起电话。 “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向来雷厉风行的林隐青,此时却万分迟疑,语速慢下来,“你现在在哪?” “在回学校的路上,什么消息?”肖誉停下来站到路边,咽了咽口水,直觉告诉他可能出事了。 “你被禁赛了,我今天收到协会通告,说你……违反公共道德。”林隐青劝道,“没关系,你还年轻——” 违反公共道德? 他自认守序善良,就算太阳从西边升起、江川湖泊向上流淌,他也不可能做任何违背公共道德的事。 “我做了什么。” 林隐青发出轻微的叹息,既不忍说出实情,又不得不如实告知。 他说:“是那张银行卡的流水,还有网上那些照片和文章。协会认定你和季云深不是正常的情侣关系。肖誉,比赛没开始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老师在圈里混了一辈子,一定帮你解决。” 肖梦冉给打包的糯米糕掉在地上,饭盒盖子被颠开,甜香扑鼻,肖誉却嘴里发苦,那苦味从舌根往外蔓延,他蹲下去捡了一块糯米糕塞进嘴里。 好苦啊,糯米糕好苦,里面一定放了很多的碱……或者苏打粉。 他靠着本能说了一句“谢谢林老师”,却也不确定林隐青听到的是不是这句话。 林隐青说他还年轻,可下次大提琴组的比赛在十年后。十年后,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他捡起饭盒扣好,继续往前走。 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应该很可怜吧,不然迎面走来的那对情侣为什么频频看他,路过时窃窃私语还发出低笑? 心跳越来越缓,那晚吵架后的窒息感似乎要卷土重来。星微巷其实很大,他所在的这条路少有人经过,这一次,没有人救他了。 他手脚开始发软,没往前走几步便失去了力气,他拐进其中一条小巷,坐在昏黄的路灯下打开饭盒盖,吃完了所有的糯米糕——至少让他带着肖梦冉的爱意离开。 路灯年久失修,闪了几下骤然熄灭。黑暗中,他身子后仰,后脑勺磕在墙上,全身像被毛线缠住然后裹紧,混乱,毫无章法,但留有一片清晰的区域,上面印着几个灰白小字:蝴蝶效应。 季云深轻轻“煽动翅膀”,为他的世界掀起一阵龙卷风。 胃里胀满,他恶心得想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本来不想看,又怕是肖梦冉的电话,他不想再让肖梦冉操心——却不是肖梦冉。 方知夏问他在哪里,又问他和季云深最近怎么样,还安慰他事情都会过去的。 他闭上眼自嘲一笑,怎么都在今天和他提这些事,网上那些已经被季云深清理掉了,他当然过得很好…… 巷子里空气不流通,却减轻了窒息感,手脚有了些力气后,他耐着性子逐条回复。 方知夏发来一段音频,他摸着身上的口袋找耳机,两个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传了出来。声音在巷子里清晰异常还带着回声,他找耳机的动作顿住,身子还维持着向右侧扭的姿势,呆愣着听完了整段音频。 【我知道了。】他回复方知夏。
第54章 “可以留下陪我吗。” 不知是手机没有信号,还是对面无人接听,总之,肖誉联系不上司机了。 最近的地铁站不到两公里,他像一具空壳沿着马路牙游荡,记不清是怎样回的家,记不清地铁上的人怎样看他,也记不清脑子里在想什么。 半岛蓝湾的气味和肖梦冉家里不一样,闻起来像冬天冻住的河,像北极圈的极光,又冷又绚,感受不到半点温馨。 李长风和梅姨已经下班了,餐桌上扣着一个保温盖,看来季云深已经回家吃过饭了,下面是给他留的饭菜。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今天的《卧底K》是看不成了,原来他不在家时季云深也不会自己看,只是为了陪他才看的。 脑子里有些空,他竟不知道这个时间季云深一般在做什么。 书房门开着,季云深不在,他便去了卧室。衣帽间传来拉链声,随后是滑轮滚在地毯上摩擦的闷响。 “回来啦。”季云深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会碰见他,“吃过了吗?梅姨今天做了白灼虾——” “你去哪?”他盯着季云深手里的行李箱,26寸的,能装下半个月的冬季衣物。 “出差。” 季云深将行李箱拎出卧室,放在大门口,肖誉跟了过去,和转过身的季云深装了个满怀。 “怎么了,一天不见这么想我啊?”季云深划拉他的头发,把刘海全部弄乱,然后牵着他的手来到餐桌旁,掀开保温盖,“你看。” 盖子下面是一碗醋、生抽和香菜小葱调制的蘸料,为了照顾他的口味,里面放了不少切成段的小米辣。蘸料碗的碗沿挂着一圈剥好的虾,季云深拿了双筷子,下饺子一样把虾赶进蘸料里,鲜嫩的虾肉裹上酱汁,看上去美味又爽口。 “尝尝。” 季云深把筷子递到他手边,他没动,定睛看着季云深。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不等他问出什么,季云深先躲开了,夹起一只虾送到他嘴边:“啊——” 他张嘴,吃掉,咀嚼,依然盯着季云深。 “在想什么?”季云深看他脸上冷冰冰的,好像结了一层霜,试探地问,“和你妈妈吵架了?” 肖誉答非所问:“你去哪出差?” “去欧洲那边处理点事情。”季云深又喂给他一只虾,仿佛从那双下垂眼中读出些哀怨和沮丧,于是哄道,“考研快笔试了吧,你在家乖乖背题,我大概两个星期就回来,好吗。” “和谁一起去……” 他声音太小,季云深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他说。 肖誉情绪不高,季云深也不再没话找话,给猫喂零食似的喂完一小碗虾。盯着肖誉进浴室的背影,季云深皱着眉若有所思——他惹肖誉生气了? 没有吧,早上起床时还好好的,从肖梦冉家回来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肖梦冉那边出事了?可他派去医院的人说她小女儿情况稳定,所以也不是肖梦冉那边的事情。 他忽而烦躁起来,如果他掌握改造人类的技术,肯定给肖誉开发一个“知无不言”的系统,也不知肖誉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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