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国已经是三天后,季云深上了车就催小李抄近路,开快点。他一边觉得自己像在外打拼但后宫失火的昏君,一边自嘲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自说自话。 冷清。 这是季云深进门后的第一反应,但事实上,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玄关处放着肖誉的褐色拖鞋,升降餐桌也是肖誉喜欢的高度,阳台置物架上小喷壶里剩着半壶水,最近降温,小叶赤楠还被肖誉搬进了屋,就放在电视下面的矮柜上。 而卧室就更没有变化了,他给肖誉买的衣服都原封不动挂在衣帽间,懒人沙发上放着一个牛皮笔记本,里面是肖誉写的观影记录。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那侧的床头柜上多了一张信纸。 他定定站在床尾,仿佛信纸是病毒一般,他不敢靠近,生怕被判了死刑。 这半个月以来他忙得昏天黑地,又因为异国时差没怎么和肖誉联系,直接忽视了临走前肖誉的不对劲。 当时他以为肖誉是舍不得他走,现在看来,是他自负又自恋,肖誉那天哭得那样伤心,绝对有事瞒着他。 他像站在悬崖边,想得到悬崖之下的奇珍异宝,纵身一跃只有两种结果,得到或失去性命。于是他安慰自己,那说不定是肖誉羞于口述的爱意,说不定是肖誉对他的细心嘱托。 拖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往床头柜走去,同时听到自己快而紊乱的心跳。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用找。】 短短一行字在他口中滚了几个来回,夕阳洒在信纸上,墨蓝色的笔迹泛出不明显的光泽。 肖誉的字体和本人性格大相径庭,撇捺横折间透着张扬与恣意,使人联想到在篮球场上追风的少年人。 这几个字写得一气呵成,最后那个句号画得圆润没有缺口,他甚至能想象肖誉落笔时有多审慎,这是肖誉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他下意识看向窗边,卧室的落地窗是不规则的,有一个凹进去的豁口,他一直觉得是房子设计上的失误,那日肖誉拎着他的琴盒放进去,冲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说:“刚好,原来是给我的琴量身定做的。” 而现在,那里空无一物,肖誉把大提琴带走了。 再扫向信纸,他从几个字里揣摩出了“分手”的含义,不禁觉得肖誉委婉又狠心,给他关上一扇门,却给窗户开了一条缝,他能看到光但永远无法拥有光。“哗啦”一声,信纸在他手中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里。 他打开手机拨号,平静地说:“给我找一个人。”
第56章 “肖誉,我对你不好吗。” 深秋时节,4A级景区的中华银杏园里宾客如云,园林占地近万亩,几乎每棵银杏树下都有为其驻足的游客。 白色口罩,白色棉服随性地敞着怀,里面套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浅色牛仔裤和运动鞋,很普通的搭配走在中央大道上却非常亮眼。 男生正举起手机拍树上的银杏叶,寒风拂过,他拉起外套的拉链,心情很好似的自拍了一张,却是由下到上的死亡视角,照片上一半是白色口罩,一半是满树的银杏,夹缝中才能窥见一双好看的下垂眼。 肖誉把拍好的照片分享给方知夏,对方很快打来电话:“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大嗓门传出来,肖誉着急忙慌地戴上耳机,提醒道:“小声点,我们音乐生的耳朵很宝贵。” “季云深人不错这句话,我收回!”方知夏声音小了,气势并没有减弱,“我是看清了,季云深就一自大狂,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被禁赛——对了,他坦白了吗?” 肖誉顺着主干道溜达,有点走神:“坦白什么?” “我真服了!你听没听录音啊?我去找周允诚的时候,他们俩就在办公室说去欧洲的事,从越早越好的航班,说到住哪个酒店!有什么事需要一个总裁和副总亲自去啊!” “公事出差也不稀奇。”他心平气和地说,“周允诚那种性格需要自己的空间,你别逼他太紧了。” 方知夏无语了:“季云深没跟你说过吗,周允诚是他前男友。” 嘶……他脚心一痛。 抬脚拨开地上层叠的落叶,下面竟埋着一块尖状的石头,他一脚踢到树坑附近,自言自语:“藏得好深。” “你不怕他们俩死灰复燃吗?”方知夏正在气头上,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输出,“再说,他们俩要是清白的,为什么不主动告诉你?!” “他们的事和我无关。” 许是他冷静得过了头,电话那头也安静了一会儿,神经大条的方知夏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银杏叶飘了下来,肖誉伸手接住一片端详,叶子顶端脆黄末端青绿,尽管颜色各不相同,放在一起却和谐漂亮。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没想好。” 其实他还想问方知夏怎么办,听话里的意思好像对那两人曾经在一起很介意,那方知夏还要继续追求周允诚吗? 但他没有问,他连自己的事都没想明白,更别提给方知夏出谋划策了。 其实从季云深出国的那天起,他们几乎就断了联系,他刚好可以在没有季云深生活痕迹的地方厘清思绪,但他越想越混乱,时至今日,已经想不明白对季云深是怎样的感情了。 把“擅作主张推他到台前”这件事当做分手理由,对季云深未免不公平。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想到季云深就会想起这些经历,谁会来心疼他呢。 最在乎的名誉被抹黑了,最看重的比赛被禁赛了,最想要的前途被毁掉了,哪怕环树已经找公关清理了网络环境,但他在圈内人眼里依然是最卑贱的形象,在协会眼里更是违反公共道德的社会蛀虫,他现在除了满身脏污一无所有。 他不愿告诉季云深禁赛的事,因为他既不想看季云深内疚,更不想看季云深的“不以为意”,摆出一副轻易就能解决的样子,好像他为之伤心欲绝的事,和少吃一顿饭一样平常。 他宁愿自己消化,也不想让季云深再掺和进来。 天色渐暗,他随着人流往大门口走。 已经忘了这是出来玩的第多少天,他卡里有之前存的各种兼职的薪酬,刚好拿来外出旅行。这些天他几乎打卡了全国最著名的银杏景点,手机里拍了无数照片和视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十六岁那年,谢景谦为一个重要项目忙碌,整天早出晚归的不着家,彼时他青春期爱犯浑,没少和谢景谦吵架。 架不住他撒娇耍赖,谢景谦答应他:“等爸爸忙完这阵子,咱一家三口去香山看红叶,或者去杏园看银杏,好不好?阿晏想看什么,爸爸都听你的。” “等你忙完我就不想看了。” 该是嗔怪的口吻,他却说得十分生硬。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听话的“别人家的孩子”,偶尔发发脾气也得费一番心思才能装出来,噘嘴,叉腰,语气顽劣,学得格外生疏。 谢景谦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从不会不耐烦,更没对他说过重话,哄他说:“好好,不看树叶咱就去野营,玩漂流,阿晏先去跟你妈妈挑个好用的帐篷,最多再有一个月,爸爸就忙完了。” 可是现在,帐篷买过了又扔,银杏也看过了,谢景谦却不在了。 “爸,银杏很漂亮,真想给您看看。”他喃喃道。 走出银杏园,他按照提前做好的攻略去吃了当地的招牌辣子鸡。 听说是采用本地山鸡的鸡腿肉,先腌煮再煎炸,然后与多种香料、油炸花生米一起煸炒,大块的鸡肉块,浓稠的酱汁,搅进米饭里,开胃又下饭。 他和老板要了特辣,里面放了干辣椒,鲜辣椒,红辣椒,绿辣椒,结果吃起来和中辣差不多,不过味道和想象中一样好,也不枉他赶了很远的路。 坐车回酒店的途中,他查了查银行卡余额,除去后期必要的开销,他还能再任性一个星期左右,不管和季云深如何发展,他都得回到平港。 他住在当地一家小型连锁酒店,很便宜,条件一般。 进门时里面漆黑一片,前台说走廊灯的供电箱出了问题,客房不受影响,他也没多问,边从兜里找房卡边往里走。 酒店布很简单,进门是大厅,两边则是笔直的走廊,他的房间在左侧走廊尽头,在这儿住了几天闭着眼都能摸回房间。 刷卡开门,屋里有股打扫过的消毒水味,一抬头,就见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有个人影。房间里没拉窗帘,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清大概轮廓,是个男人。 “谁在那儿!” 声音有些尖锐,他图便宜住了廉价酒店,没想到治安这么差,门口站着的保安难道是摆设?! 男人坐在那一动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想他几十万的琴还在房间里,便抖着手,把房卡插进卡槽。 滴。 十来平的小房间瞬间被照亮,他看清了沙发上的人。 季云深一身笔挺的西装,两腿交叠坐在那里,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他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玩够了吗。” 季云深站起来,习惯性整理西装下摆,然后朝他走来,伸手取下玄关柜上的大衣,说:“我来接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肖誉反手关上门,开始解棉服的拉链,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信息时代,你跑不掉的。”季云深按下他的手,轻轻一笑,“别脱了,收拾一下,现在就回家。” 季云深的手很凉,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血液都不通畅了。 玄关昏黄的顶光灯照在他脸上,在眼眶和脸颊打下一片阴影,而那里本该是流畅的线条——季云深瘦了很多,五官更加立体凌厉,显得阴鸷可怖。 肖誉和他面对面站着,竟有种生疏的感觉,刚才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温柔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想回去。”肖誉说。 “你喜欢住这种地方?”季云深扬手拔出了房卡,手搭在门把上侧身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推门出去。他哄道,“我给你买了Fazer 巧克力,里面有草莓果肉夹心,就放在车上,你可以路上吃——” 不等他说完,肖誉就往屋里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几秒后,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你在闹什么脾气?” 季云深跟进屋,站在肖誉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在黑暗里不加掩饰地皱紧眉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握成了拳:“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那种被大山压在下面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肖誉能感觉到季云深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恨不得把他拆吞入腹。 “先把灯打开。”他说。 季云深站着没动。 他便去季云深手里寻,屋里太黑,他第一下碰到了不可描述的部位,顺着季云深摸了几下才找到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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