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杜昙昼耳边:“你赶紧看,看完立马还给我,我要赶在尚书回官署前把它放回去!” 谨慎地叮嘱完,杜飞鸾掉头就走,杜昙昼问他:“你不好奇里面的内容?” “我才不好奇!”杜飞鸾连连摆手:“你自己看,看完也别告诉我,万一东窗事发,我就说我是受你胁迫!就靠你给我顶罪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要是把官丢了,我爹能揍死我!” 杜飞鸾紧赶慢赶地走了,生怕多留一刻就多受一分牵连。 杜昙昼展开纸卷,纸上的内容非常简练,最上端写着“柘山关夜不收五十七支簿籍”,下方是十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出生地,和加入夜不收的年份。 夜不收以十人为一个小队,集体完成任务,在这第五十七支小队的十人中,杜昙昼惊讶地见到了莫迟的名字。 “莫摇辰,毓州人士,永章十五年入队。” 杜昙昼指尖在“莫摇辰”三个字下方来回轻轻一划,不知怎的,心里没来由地一抖。 莫迟曾说,“莫摇辰”这个名字,是他获救后由赵青池为他起的假名,但从簿籍上来看,早在他十二岁加入夜不收时,他就叫莫摇辰了。 杜昙昼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往下看。 在十人名单的末尾,他找到了一个叫“周回”的人:“周回,缙京人士,永章十五年入队……这个人,会是送烟管给莫迟的人么?” 杜昙昼沉思须臾,总觉得哪里不对,视线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 这十人里,除了周回以外,其余九名夜不收都是毓州人。 就像莫迟所讲,夜不收大多都是毓州人。 毓州靠近焉弥,屡遭敌国铁骑侵略,毓州人大多与焉弥有血海深仇,为了报仇雪恨,才会不顾生死,选择成为夜不收。 而周回一个出生在缙京的人,为何会远赴柘山关,并最终和莫迟同年加入了夜不收的队伍? 为了保护夜不收的身份,簿籍上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了,这样就算不慎暴露,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害。 杜昙昼无法从纸上看出更多,趁宴席中尚无人注意到自己,他把手拢在袖子里,将薄薄的纸张一卷,走到等候在不远处的杜飞鸾身边,面不改色地将纸卷还给了他。 杜飞鸾没有和他交谈,转身就离开了繁鹤池畔,他要尽快将簿籍放回造册库内。 杏花树下,卜黎正在和莫迟说些什么,杜昙昼走了过去:“你们二位竟然能聊到一起?” 莫迟回头看他,杜昙昼低头一瞧,他手里居然举着几张符纸。 “没聊什么。”莫迟面无表情:“国师说我天喜星动,近日可能有姻缘。” 杜昙昼把目光平平移向卜黎,脸上的表情暗示得很明显:你身为国师,怎么见谁都说一样的话?!
第84章 莫迟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 卜黎干干一笑,也不多做解释。 杜昙昼抽走莫迟手中的符纸,毫不客气地对卜黎说:“我想他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这种招姻缘的符纸国师还是自己留着吧。” 卜黎还没说话,莫迟就把符纸拿了回去:“谁说这是利姻缘的?国师说我最近可能遇到变故,这是送给我转运的。” 卜黎笑着说:“正是,上面的符文都是我亲手所写,还请莫大人时常将符纸带在身上,万一遇到波折,定能助你化险为夷。” 他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完,向两人拱了拱手,很快就走到一边,找韩永年喝酒去了。 杜昙昼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他像路边的江湖骗子。 莫迟把符纸对折,塞进怀里。 杜昙昼正想问他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众进士之中,出现了一位身着乌今服饰的年轻男子,但却并不是木昆。 今日早些时候,涉州刺史八百里加急传奏报回京,他派出关的探子不仅证实了木昆的身份,还确认了乌今的动荡局势。 清晨上朝时,褚琮将奏报上的内容转述给诸位大臣:“乌今国内朝局混乱,两派纷争不休,许多支持与我朝结盟的官员都遭到囚禁甚至杀害,朕已经决定,允许乌今使团入京,至于出兵一事,仍需待接见使团后再做定夺。” 他叮嘱终延:“木昆王子是乌今国内亲大承派系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你务必要严加保护他的安全,决不能让他在大承遇到半点意外。” 终延刚下朝,就拿着圣旨去找了禁军统领,如今木昆所住的驿馆外,负责看守的士兵已经全都换成了禁卫。 其余住在馆内的客人都被清走,连服侍的人都换成了终延自家的仆役,确保木昆的安全绝没有半点闪失。 今日的杏林宴,木昆是完全有资格出席的——他本就是新科进士,只是因为来历特殊,名字没有出现在金榜上罢了。 但木昆却没有现身。 有人问那身着乌今衣服的男子:“不知阁下是何身份?为何不见木昆王子?” 那人深深行了一礼:“我是木昆王子的随从,是护送王子殿下一起从乌今国入京的,大承天子担心殿下的安危,请他留在驿馆不要随意行动,我便替他前来赴宴。” 有的进士对乌今国很感兴趣,围着他问东问西,他都和声细语地予以解答。 莫迟看了一会儿,好像对他失去兴趣了,转头看向杜昙昼:“其实我刚才就想问,卜国师一直都是这么爱管闲——这么清闲的吗?我和他非亲非故,他还有工夫替我算姻缘?他连我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吧。” 杜昙昼突然想起来:“话说回来,其实你的生辰八字连我也不知道,你是哪年哪月生的?” “不知道。” “?” 莫迟:“所以我才说国师真的太闲了,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是怎么算出来我的运气?” “你怎会——?”杜昙昼刚想问他怎会不知,忽然想起莫迟曾经偶然说起的过往: “你……” 莫迟满不在乎:“我爹娘死得早,我只记得我是永章三年生的,其他都想不起来了。” 杜昙昼算了算:“这么说,今年过完年,你虚岁已经二十一了。” “你呢?你是几月生的?” 杜昙昼:“我出生的年份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那时年号还不叫永章,我是九月二十生的。” 莫迟“嗯”了一声,表示他记住了。 杜昙昼记起什么,又道:“说起卜黎为你算命的事,其实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为你算卦了,三年多前,舒白珩刚刚叛逃不久,卜黎就曾算过一次国运。” 那时舒白珩叛向焉弥,他提供给处邪朱闻的情报,让大承军队在柘山关外连打了好几场败仗,大量夜不收也因为他而暴露身份。 朝中人心惶惶,褚琮每日都忧心得无法入睡,卜黎便在皇家祭天之所圜丘开坛卜卦。 那一卦,卜黎推演了一天一夜,最终算出了卦辞。 杜昙昼:“我还记得,卜黎当时推演出的卦象是雷水解,他说此卦意为虽身陷险境,却在危难之中存有一线生机,待到冬去春来,万象更新,一切顾虑便能随冰雪融化般消除。” 他看向莫迟:“那时朝中并不知晓,还有你这个夜不收潜伏在焉弥王都。现在想来,卜黎算得很准,你就是那危难险境中存留下来的一线生机,你不仅替国家铲除了叛贼,还帮助赵青池夺回了失地。” 杜昙昼笑道:“卜黎这个国师当得名副其实,他给你写的符纸你就好好收着,说不定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 杜昙昼本意是称赞莫迟的功勋,但听完他说的话,莫迟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笑意,脸色反而一点点沉了下去。 杜昙昼见他表情不对,立刻问:“怎么了?” 莫迟抿紧唇角,眼眸中隐隐透出愠意,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舒白珩的死不是谁算出来的,是用活生生的夜不收性命换回来的。” 杜昙昼一愣,周回的名字突然毫无理由地出现在脑海中。 刹那间,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怪异之处。 ——为什么被视为机密的夜不收名单能被杜飞鸾轻易见到并偷出兵部?为什么他唯一找到的那张有关夜不收的记录,又是属于莫迟所在的小队? 难道一切只是巧合吗?还是说…… 繁鹤池边再次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杜昙昼本能地抬眼望去,只见湖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靠岸。 新科进士乘船游湖,也是杏林宴上必有的仪式,意气风发的学子们依次登上画舫,木昆的随从走在最末。 随着大船驶离湖岸,船上的众多人影渐渐远去。 杜昙昼重新望向莫迟,却见莫迟脸上已看不出愠怒,他眼瞳深深,始终盯着画舫某处。 杜昙昼顺着他的视线抬眸看过去,站在船尾的木昆随从隐约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瞧过来。 见到岸边的杜昙昼,他先是一顿,随后迎着杜侍郎的视线,向他礼貌地施了一礼。 莫迟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杜昙昼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杏林宴结束后,杜昙昼去往临台官署办公,莫迟作为他的护卫自然也要随行。 坐车来到临台门口,赶车的杜琢在外面喊了一声:“大人,到了。” 杜昙昼对莫迟说:“今日临台事多,我可能要忙到晚上才能回去,不如我让杜琢先送你回府吧。” 莫迟摇头拒绝了:“我可以在临台等你。” 杜昙昼没说什么,下车后,带着莫迟走进了官署大门。 杜昙昼处理公务时,莫迟并不和他同在一室,他严格遵守着一个护卫的准则,从不探听临台任何公事消息,每次都是留在官署西侧的厢房里休息等待。 这一天也不例外。 杜昙昼目送着他走进厢房,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才对迎接他的主簿说道:“我记得去年有次查案时,我们曾经向兵部调取了过去三年间阵亡将士的名单,当时你还带着几名掌固誊写了一份,如今这份副本可还在临台?” 主簿回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临台经手过的一切卷宗都保留在府库,下官这就去为大人寻来。” “不要全部的名册,只要毓州军中的。你亲自去,别让其他人发现。” 掌固说明白。 不久后,坐在案桌后的杜昙昼,拿到了那份厚厚的名单。 舒白珩叛变后,与焉弥的几场大战下来,牺牲了许许多多的战士,当年兵部光给他们的亲人发赙赠金,就足足忙了大半年。 杜昙昼摊开名册,在众多的战士姓名中,寻找“周回”二字。 夜不收都是从军中挑选出的精锐,他们的真实身份对外都是保密的,所以如果夜不收牺牲在关外,他们明面上会作为战死的普通将士记录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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